>>> 2005年第12期

汪精卫和他的情人们

作者:王建平




  他说到这里,陈小姐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抓住汪精卫的双手:“不,不,你不能死,中国不能没有你,革命党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滂沱的泪水纵横恣肆,淌落到汪精卫的手背上。
  汪精卫轻轻地抚着她的头,“我死不足惜,只要……”
  “你别说了,就是拼上我陈家的身家性命,也要保你出去!”
  不知是方小姐的祈祷感动了天帝,还是陈小姐的上下打点、左右活动发生了作用,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反正,汪精卫的案子逐渐有了转机。据当时的《正宗爱国报》报道:“拿获汪兆铭一案,风闻政府存意宽大,概不株连。又查汪氏尚在内城巡警总厅,一切皆照国事犯文明之法相待:一、审讯时不用跪。二、饮食皆不粗恶。三、衣服衾枕皆准其将素常所用之物带入……每人分给住房一间,行动皆得自由……终日披卷吟咏,颇觉安逸。”
  此后《正宗爱国报》又继续报道说:“……此次内总厅对待汪、黄等人备亟周至,送往法部时,诸人衣履皆整齐,所有个人之书籍衣物均许携入,故行李有两车之多。……且将其监所中屋三间裱糊一新,桌椅亦皆全备。”
  就在汪精卫等在狱中受到优待以后的不几日,陈璧君又来探监,她告诉汪精卫:在处理这起重大政治案件之初,包括摄政王载沣在内的绝大多数官僚大臣,都主张给革命党人来个杀一儆百,将汪、黄等人斩立决,暴尸示众。经过她托人上下活动,内外打点,以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为代表的一部分官吏出来反对,说是在预备立宪期间,杀几个革命党人,无济于事,反而会使更多的革命党人铤而走险。为了标榜立宪,缓和人心,并羁縻党人起见,不如从轻发落为佳。就这样,不杀、软化的呼声越来越高,汪、黄等才受到了优待。
  汪精卫听了陈小姐的一席话,竟感动得流出了眼泪,抓着她的双手,一双好看的嘴唇颤抖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陈璧君看着汪精卫,笑笑说:“四哥,这没什么,只要你能活下来,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汪精卫回答她的,只有感激的泪水。
  陈璧君四下里望了一下,压低声音,神秘地对汪说:“四哥,眼下不杀的呼声已占上风,你等也受到了优待,人家总算开面儿,能不能真的活下去,还得看你的。”
  “看我的?”汪精卫疑惑地望着陈小姐。
  “对!看你的!”
  汪精卫终于明白了陈小姐的话,在她又一次来探监的时候,他把新写的两首诗拿给她看。
  陈小姐低头看看手上那沓墨臭犹存的诗稿,字迹虽还是那样俊秀飘逸,可流畅中却显出些许嗫嚅和羞涩,就像刚过门的新媳妇初次见婆婆,羞羞答答,闪闪掩掩,让人看了一点都不爽快。其中一首题为《有感》:
  忧来如病亦绵绵,一读黄书一泫然。
  瓜蔓已都无可摘,豆萁何苦更相煎。
  笳中霜月凄无色,画里江城暗自怜。
  莫向燕台回首望,荆榛零落带寒烟。
  另一首叫做《述怀》的长诗,其中有几句这样写道:
  平生慕慷慨,养气殊未学。
  哀乐过剧烈,精气潜摧剥。
  余生何足论,魂魄亦已弱。
  痌瘝耿在抱,涵泳归冲漠。
  琅琅读西铭,清响动寥廓。
  这时的汪精卫已经没了当初那种“慷慨歌燕市”的豪气,充满了凄凉寂寞的情感。他把诗稿递给陈璧君后,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脸,就像犯错误的小学生等老师发落一样,不时地小声问一句:“这诗意能行吗?”
  陈璧君把诗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最后说:“嗯,让我拿去试试吧!”
  几天之后,—个穿马褂拖长辫的老头儿在典狱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汪精卫的监舍。这老头儿不是别人,就是他日后感恩戴德几十年的肃亲王善耆。
  开始时,汪精卫还是拘拘束束,不多插言,善耆问一句答一句。后来见眼前的这位长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凶狠残暴,渐渐地话多起来。
  他们一起谈起了异国风情,善耆说他也曾几度出国考察西洋、日本等国,他们从尼罗河说到多瑙河,从恒河说到地中海,从珠穆朗玛峰说到阿尔卑斯山,从亚玛逊平原扯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从埃及的金字塔说到中国的十三陵,从西洋的教堂说到东洋的神社,海阔天空聊得好投机。之后,他们又谈起了诗书。这善耆在亲王贵族中算得上是有名的才子了,不光旧学底子厚,就是改良派提倡的西学、洋文也学了不少。他们从远古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到当朝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从屈原说到王船山;从李后主的宫廷词说到乾隆帝的应景诗;从古罗马埃斯库罗斯的悲剧,谈到关汉卿的《窦娥冤》;从李白、杜甫,扯到但丁的《神曲》;从莎士比亚的戏剧扯到无名氏的《金瓶梅》。善耆夸奖汪精卫的诗写得好,夸他有才气,说他是中国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他们谈呀,扯啊,越扯话越多,越聊越融洽,直扯得汪精卫暗暗佩服善耆的博学多才,直聊得汪精卫暗悔自己把大清官僚看得太扁了,直扯得汪精卫觉得自己面前的不是敌人的代表,自己也不是大清王朝的阶下囚,直扯得他心里热热乎乎的。
  说话间,汪精卫转身从衣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黄布包。里面包的是一只小巧的蛐蛐罐,是上次陈璧君探监时带进来的,要他找个适当的机会献给善耆。当时北京的皇室王亲、达官显贵和八旗子弟在酒足饭饱之余,除了提笼遛鸟、玩鹰游猎、声色犬马之外,还有一种嗜好,就是斗蛐蛐儿。玩蛐蛐有玩蛐蛐的讲究,光有能征善战的蛐蛐儿还不行,还要有造型精美、装饰华贵、做工精细讲究的蛐蛐罐儿。
  蛐蛐罐儿分养罐和斗罐两种。养罐儿是饲养蛐蛐的容器,斗罐则是蛐蛐儿两相厮杀的场所。当时北京称得上首屈一指的蛐蛐罐儿,多出自宣武门外一个张姓艺人之手。他做的养罐儿透气性好,明暗度均匀,颜色灰中透白,白中透亮,手感滑腻,如同绸缎一般。更为奇特的是,在这种罐里饲养的蛐蛐,一旦放入斗罐儿里,就欢蹦乱跳振翅奋足,跃跃欲试,可以立即投入角逐。他做的斗罐儿,状若笔筒,内壁光滑如镜,上有罐盖,厮斗的蛐蛐甭指望攀缘而上当逃兵,只能你争我斗决一雌雄。谁要是有了张家出的蛐蛐罐儿,不光蛐蛐可以身价百倍,就连它的主人也趾高气扬,增加几分光彩。因此,张家出的蛐罐儿深受京城豪门巨富所垂青、珍爱,甚至不惜倾囊一购。
  汪精卫一层一层地揭开包裹着的黄绫布,最后,一个精致的蛐蛐罐现在善耆的眼前。这是一只斗罐儿,状若笔筒,径约一拳,高约半尺,罐壁灰中透白,白中透亮,上复小巧的罐盖,内有“过垅”和“水盛”等小巧的附件。
  善耆一见,两眼放光,一下子接过去,细细把玩起来。
  汪精卫见了,笑嘻嘻地说道:“这小小蛐蛐罐,送与亲王,略表在下一点心意,望亲王笑纳!”
  说着就指着蛐蛐罐吹嘘起来:“王爷请看,这罐儿的内壁光滑如镜,这外壁细润如绸,且刻有百只蝴蝶……”
  善耆托起蛐蛐罐细细观瞧,见这罐壁上果然刻着百只蝴蝶,一只只姿态各异栩栩如生,蝴蝶的眼睛都镶嵌着细小的宝珠,阳光一照烁烁闪光。善耆看了一会儿,禁不住赞道:“好宝贝,好宝贝!真可算得稀世珍宝!”
  汪精卫一听这话,进一步献媚说:“这可是宣武门外泥人张制做的真品。听说为制这只蛐蛐罐,他下了三个月的功夫,光蚯蚓屎就费了半箩筐呢!”
  善耆惊奇了:“做这蛐蛐罐儿,还费了蚯蚓屎?”
  “王爷有所不知,这泥人张做的蛐蛐罐之所以大受青睐,就是在用料上有讲究!别人捏蛐蛐罐儿都用黄土、胶泥,泥人张却用那细细碾过筛过的蚯蚓屎。”
  “为啥要用蚯蚓屎呢?”
  “王爷您想啊,这黄土或胶泥被蚯蚓吃下之后,经过消化加工,其中已经有了蚯蚓的分泌物,改变了土性,使土质变得特别细腻滑润,而且具有可塑性。用它做原料捏出来的蛐蛐罐儿就非同一般,独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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