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汪精卫和他的情人们

作者:王建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一寸一寸地向西移动。太阳眼看已经西斜,眼看就要落山,西天挂起了红霞,还不见方小姐来。
  汪精卫围着铁塔那宽阔的基座,转了一圈又一圈,眼巴巴地望着西下的夕阳,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太阳说:“太阳啊我的太阳,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你真的抛下我一个人落山而去吗?要是那样,我只好从这铁塔上去追你了!”
  太阳没有听见他的话,仍然踩着时钟那“嘀嘀哒哒”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往西走去,往下沉去。
  太阳越来越低,汪精卫的心越揪越紧。太阳压到了山尖上,只露着一个小脑袋了,汪精卫有些急了,再次开口对太阳说:“太阳啊,我的太阳,你慢些走,慢些走,我汪兆铭追你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沿着铁塔那窄窄的铁梯跨上去。
  太阳往下落一分,他沿着铁梯蹬两阶;太阳往下落一寸,他沿着铁梯朝上蹬半尺。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太阳啊,我的太阳,你等等我呀等等我,我追你来了,你停下来听我细细说!”
  太阳越落越低,汪精卫越登越高。太阳完全淹没在一片火红的彩霞里,汪精卫登上了埃菲尔铁塔的塔峰。他望着火红的西方,望着太阳留下的万道金光,好不失望,好不绝望:“太阳啊,我的太阳,你就这么走了,就这么离我而去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君瑛,我的太阳,我随你来了!”说着就朝塔峰那高高的密密的铁栏冲去。
  就在他将要接近铁栏的时候,方小姐踏着一片红霞飞到他的面前:“兆铭兄,天涯何处无芳草,前路谁人不识兄,何必如此短见呢?”
  汪精卫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下子把君瑛紧紧地抱在怀里:“君瑛,我的君瑛,你到底是人还是神,你莫不是从天上来吧?”
  “我就是我,和你一样从地上来。”
  原来,方小姐在汪精卫到来之前就到了这铁塔下,见他从远处走来,就悄悄登到铁塔的第一层平台,躲在隐蔽的地方看着他。太阳西斜,汪精卫登上铁塔的时候,她在他的头顶也随着往上走。她看得见汪精卫,汪精卫却看不到她。就这样,汪精卫随着太阳走,她随着汪精卫走,一直走到塔峰。当汪精卫绝望得要跳下去的时候,她不得不从隐蔽处闪了出来。
  方君瑛从汪精卫的怀里挣脱出来:“兆铭,刚才你喊什么?”
  “我喊,我喊君瑛,我的太阳!”
  “我是太阳?”
  “对我来说你就是太阳。别人把情人都比做月亮,我愿把你比做太阳。因为太阳能给我温暖,能照耀着我去追求,去奋斗!”
  “我是你的太阳,那她是什么?”
  “你是说那个人?你是指陈璧君?她对我来说就像是烙铁,热倒是真热,可一沾她就会给你留下伤疤。”
  “别这样说,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性……”
  汪精卫一听到有人夸奖陈璧君,心里就不舒服,不等方小姐说完,他打断了她的话:“君瑛,别提她。咱们好久不见了,为什么一见面就提她呢?”
  “那说些什么呢?”
  “这一两年,你过得怎么样?”汪精卫提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方小姐转身走到塔峰那高高密密而又冷冰冰的栏杆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每日和佛在一起。”
  “怎么?你信佛了?”汪精卫跟过来,用吃惊的眼睛看着她。
  “是的!佛,是解脱人们出苦海的,法力无边。终日事佛,可以使人避免痛苦,减少痛苦,忘记痛苦,挣脱痛苦。”
  原来,方小姐自汪精卫结婚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家乡闽西南的一座小镇,在离家不远的一座尼姑庵里带发修行。可不知是尘心未净旧情未了,还是怎的,在庵里住了一年多,还是天天想着在香港的生活,想着在黄花岗起义中牺牲的哥哥,想着和汪精卫在一起那段充实而愉快的日子,想着汪精卫婚前对她说的:“经常想念我”,想到汪精卫、陈璧君双双进入教堂,双双进入洞房……就觉得自己似乎被吊到了半空,身边空落落的,心里冰凉冰凉的。就恨不能一步回到尘世;又恨不得永远也不见任何人,就在这荒凉的草庵里了却一生。
  天下姐妹最通心。妹妹君碧到了法国之后,一直惦记着自己那苦命的姐姐,觉得在这远离祖国、远离故人的地方,可能会冲淡姐姐的烦恼,唤起她重新生活的信念,便写信约她和嫂嫂一起到法国来留学。可万万没有想到她踏上法国土地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就是她最想见、而又最不想见的汪精卫。今天,她本不想来赴约,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两条腿不知不觉就把她带到这铁塔上来了。到了铁塔下,她又不想和他直接见面谈话,只想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汪精卫来了,她躲在暗处不想出来见他,想让他等急了自己回去。汪精卫等得急倒是急了,可急得往铁塔上跑,急得要跳塔,逼得她没办法,只得出来与他见面,只得和他谈话。即使和他谈话,也只想说些不疼不痒、令人愉快的话;可他,硬是要揭她那永远也愈合不了的疮疤,她便拿出这些从尼姑庵学来的话来搪塞。
  汪精卫听了她的话笑了:“好个佛门弟子,竟也会来赴约幽会呀!”
  “也许是尘心未净吧!”方小姐苦笑一声:“你这一段是怎么过的?”
  汪精卫十分坦白地说:“我生活得虽不轻松,可比你要好得多。我本想回家乡办教育,可那个人百般阻挠,就到这里来了。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穿洋服、吃西餐的陶渊明了,在这异国他乡,我找到了桃花源,找到了避风港。每天吟诗作赋,倒也自得其乐。你听着,我给你背几首我的习作:
   晓烟
  槲叶深黄枫叶红,老松奇翠欲拏空。
  朝来别有空濛意,只在苍烟万顷中。
  
  初阳如月逗轻寒,咫尺林原成远看。
  记得江南烟雨里,小姑鬟影落春澜。
  
   红叶
  不成绚烂只萧疏,携酒相看醉欲扶。
  得似武陵三月暮,桃花红到野人庐。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陶渊明遗风?”汪精卫背了几首后问。
  “嗯!真有些恬淡、清新的田园情趣呢!”
  “不过,有时也写一些苦闷、压抑的诗。你听这首:
  低首空濛里,心随流水喧。
  此生原不乐,未死敢云烦。
  凄断关河影,萧条羁旅魂。
  孤篷秋雨战,诗思倩谁温。
  这首诗是过印度洋时在船上写的,当时阴雨连绵,我在舱里闷得出不来气,想找一个人来谈一谈,可是,这个人在哪里呢?”
  方小姐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截断话茬儿:“除了写诗,你还做些什么?”
  汪精卫知道方小姐这时想听的并不是什么带有刺激性的话,而是想更多地知道他的生活情况,便把自己的生活说得平淡而充实:“我还研究古典文学,研究《红楼梦》。在我看来《红楼梦》是一部中国家庭小说。她的成就在于描摹中国之家庭穷形尽相,足与二十四史并驾,而其吐糟粕、涵精华、微言大义、孤怀宏识,则非寻常史家所及。”
  “国家即是一个大家庭,家庭即一个小国家。变革国家组织,必先变更家庭组织。欲变更国家组织,而不变更家庭组织,正如水之无源、木之无根。故今日中国救治之策,第一得变更个人对于家庭之观念。家庭组织以情意合成,还得以情意去感化。所以变更家庭组织之方法以感化为第一义。”
  “《红楼梦》叙人婚姻事多,不祥者多,盖明专制结婚之必无良果。要根除专制婚姻,提倡自由结婚,尤要使人自重爱情。”他似乎不是在高高的塔峰,而是在窄小的讲坛上;好像面对的不是方小姐,而是许许多多的学生、听众,就像当年讲演一样,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要论才情,论人品,论气质,论内在的性格,林妹妹要比宝姐姐强得多。要说两人之间的感情,宝玉和黛玉,远远超过宝钗和宝玉,可是在那样的时代,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
  汪精卫的演讲词把方小姐带进了《红楼梦》的大观园,宝黛爱情的悲剧引起了她的共鸣,不禁叹口气道:“林妹妹人好,宝姐姐命好,林妹妹还是在宝姐姐婚礼的鼓乐声中,凄凄惨惨地死去了!所以说:人的命天注定。人不可和命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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