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断肠草
作者:贾兴安
“你怎么又说这话?!值得,太值得了!我说过,你就是我的命,这世上,只有你最好!”二喜轻轻捻着春鸽的耳轮,下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划动。
“二喜,俺这辈子积了什么德,叫我下雨时认识了你!”
“春鸽,俺才积了德了。那天你从雨地里跑过来,往麦秸窝里一钻,我就知道我要交桃花运了。”
“坏龟孙!”春鸽呵呵笑了,一蹬脚,把二喜踹倒在了芦苇丛里。
二喜翻个滚儿,趴在她软绵绵的身子上,将手穿过她的花夹袄,往里面摸索着解她的裤腰带。
“别再慌手慌脚的了。”春鸽摁住他的手,亲他一口道,“等咱跑出去,我叫你好好儿弄个够。现在,咱还是说说怎么个走法吧。”
于是,两人又仔细商量了半天。
这天早晨吃过饭,春鸽在东屋对大喜说:“趁天还不冷,我得回趟娘家,帮俺爹拆洗拆洗过冬的棉衣裳,可能要多住几天,刚才,我已经给咱爹说了。”
大喜说:“你都过来三个多月了,还没回过娘家。你去吧,多住几天。”
春鸽拾掇了几件好衣裳,包在一个印着月兰花的小包袱里,到堂屋给公爹岳先生请了安,又扫了一遍地,抹了一遍家具,旮旮旯旯里归拢了一番。岳先生一直在身后催她,说:“天不早啦,快走吧。回赵村,千万注意身子,再着急,针线活儿要慢慢干,别累着。”
回到东屋,春鸽提上小包袱,想了想,从手上捋下从前大喜给她的订婚戒指,放到桌上,便朝门外走。
在院子里,她碰上了刚从大门外进来的大喜。
大喜说:“稍等一会儿吧,我刚才叫了一辆马车,很快就来,我去送你。”
“你叫车干什么?!谁叫你送我?!”春鸽有些着急。
大喜走进东屋,一边换衣裳,一边嘟囔说:“十来里地咧,前几天下了一场雨,路上坑洼不平的,很难走。”
“坐车更颠,还不如地上走好受。”
换好衣裳,大喜忽然看见桌上的戒指,便拿起来,递给春鸽说:“你忘戴戒指了。”
“刚才去咱爹屋里拾掇东西,摘下来了。”春鸽脸微微一红,接过戒指戴在手上。
大喜说:“一会儿送你,从村里的杂货铺过,你看给咱爹买点儿什么礼物。”
“什么也不用买。”春鸽说,“刚才爹给我钱了,非让我给俺爹买两瓶酒不可,这就算你孝敬他的吧。”
“那我就买两盒点心吧。”大喜说。
春鸽的眼圈儿突然有点儿发红,她见大喜换下的蓝夹袄很脏,就放下小包袱,拾起来抖抖说:“我去给你洗洗。”
大喜一把拽住了,说:“天不早了,车一会儿就来,一件衣裳,回头我自个儿洗吧。”
春鸽夺过衣裳,说:“大喜,你去把车辞了,我自个儿慢慢走。我怕坐车路上颠,万一把咱的孩子……”
“那……”听春鸽这么一说,大喜挠挠头皮,有些不知所措了。
“快去辞了,又麻烦又受罪,咱这是何苦呢!”
大喜走了,春鸽去院子里为大喜洗衣裳,心里乱乱的。在洗衣裳之前,她又把戒指摘下来,悄悄放到了桌子上的镜子后面。
大喜辞掉马车,匆匆回到家,里里外外找不见春鸽。他喊了两声,岳先生说:“春鸽刚走,你怎么不去送送她?”
大喜估计春鸽走不出多远,就返到东屋,从镜子后面打开一个铁匣,拿出一些钱来,准备交给春鸽,让她买些礼品给岳父岳母。他匆匆忙忙往回放铁匣时,前面支着的镜子被撞倒了,于是,他一眼看见了春鸽的那枚金戒指。他想,这准是刚才她为自己洗衣裳时,摘下又忘记戴了。大喜拿起戒指和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大门楼。
温暖的太阳升腾出了老高,时值晚秋的旷野凋敝而肃杀。在村西南的一条乡间小道上,春鸽挽挎着一个印花的小包袱,正心急火燎地赶路。
按照事先和二喜商议好了的出逃计划,今天一早,春鸽谎称回娘家小住,二喜则骗父亲和大喜说是去外乡出诊,然后两人在孟庄村北一个破窑前会合。见面后,二喜送春鸽从孟庄渡口跨过七里河,走出星台县境,向南进入玉名县的平阳镇。在那里,二喜照应春鸽在某个客栈暂且住下,然后二喜再返回家呆个三两天,免得事后大喜和父亲对他们双双同一天离家失踪表示怀疑。这样,二喜也能多凑一些钱财作为路上的盘缠。接着,二喜再去平阳镇客栈接应春鸽,然后双双向南远走高飞。当时,春鸽对二喜这个周密的计划深表赞同,并提前作了充分的准备,收拾好了一些细软。
今天一大早,二喜给她使了个眼色,就若无其事地背着药褡裢走了。可春鸽真要这样离开“济世堂”了,心里面却空荡荡的。虽然二喜钟情于她,她也钟情于二喜,并真心实意地盼着跟他外出去厮守终身,但真要拔腿而走的时候,她实在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岳先生和亏欠了大喜。因此,离开岳家大院之前,她显得有点儿不安和慌乱,婆婆妈妈、磨磨蹭蹭,总想最后为岳先生和大喜再做点儿什么,于是就耽搁了时间。现在,已经快半晌了,她想二喜在孟庄村北的破窑前一定等得很焦急了。
“春鸽──春鸽──”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吆喝声。春鸽停住急匆匆的脚步,扭过头来,看见大喜沐浴着耀眼的阳光,全身闪闪烁烁,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跑来。
“你……你怎么……怎么不等等我,好叫我送……送送你……”大喜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不拿什么东西,谁叫你送我!”春鸽嗔怪他道。
大喜缓口气,伸开手里攥着的一把铜钱,又将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戒指放进去,递到春鸽面前,轻声说:“到了集上,你给咱爹咱娘买点儿礼物。还有这枚戒指,你又忘戴了。戴上吧,到了娘家,跟街坊姊妹们说话时,叫人家看见你没有戒指,还以为俺家怎么虐待你咧。”
春鸽眼圈儿有些发热,再次觉得平日看着粗粗糙糙、悒悒怔怔的大喜,其实心眼儿是很细的,尤其是今天,更是周到得叫人浑身毛乱毛乱的。春鸽打个冷战,垂着眼皮儿接过铜钱和戒指。她抬起头来,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了大喜几眼。她见大喜紫红紫红的脸膛上沁满了汗珠,就从兜里拽出一只自绣的手绢,伸手去给他擦汗,并说:“瞧把你热的。”
“我自个儿来吧。”大喜按住手绢,晃着脑袋挥着手在脸上和脖子里来来回回擦了一遍。
“天不早了,你回吧,我走了。”春鸽心里堵得慌,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撑不住了,就转过身子朝前走去。
“春鸽,到了赵村,你别操心这边家里的事,多住几天不要紧,等想回时,你叫人捎个信儿来,我去接你。”大喜叮嘱着。
春鸽忍不住了,停住脚步扭过头来,远远望着大喜说:“天凉了,夜里多添条被子,一早一晚,你叫咱爹穿厚点儿。还有,昨夜里蒸罢馍,我把面酵子放到案板上的碗里了。那个碗上放了个礤床,回去后,你搁到面缸里吧!”
“没事,放心吧,你没来时,这些事都是我干。”
“那我走了。”春鸽捂着嘴,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慢点!你身上有孕,别颠着了!”大喜挥着手,在后面拉着长音叮咛她。忽然,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她的手绢,就想喊她还回去,但小路向南转弯儿了,她已经消失在一片青黄叶杂陈的榆树林里了。
二喜在孟庄村北的破窑旁,已经等春鸽很久了。二喜常年行医,认识他的人很多,他怕被熟人看见尴尬,一会儿钻进窑里躲着,一会儿又钻出来顺着路向北眺望,恐怕春鸽看不见他走过去了。心烦意乱地挨过了大半晌,他才看见春鸽颠簸着走来。
二喜冲到路边,也顾不得路上有人没人,就冲她叫道:“哎呀!你怎么才来?都等死我了!”
春鸽喘着气说:“就这……我也是……紧赶慢赶,光怕你着急。”
“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出什么事吧?”
“咱这又不是光明正大,总得让我脱开身啊!事是没什么事,可对着爹和大喜说瞎话,我这心里像擂鼓似的,咚咚直跳,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咱别多说了,来了就好。走,咱快去过河,天越晚,坐摆渡的人越多。”二喜看看身后的路上没人,拽过了她胳膊上挎着的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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