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断肠草
作者:贾兴安
孬孩儿走后,赵怀印想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心里不由一阵后怕。
春鸽娘也埋怨他说:“你不该答应他那个话,要是那个二百五真给你弄来一麻袋银元,咱可怎么办?”
赵怀印嘴上挺硬,大声道:“说得轻巧,他会屙银元啊?”
这时,春鸽揉着眼睛,从里间屋出来,抱住赵怀印哭着说:“爹,我害怕,让我赶快出嫁吧!”
于是,第二天,赵怀印立即找到岳先生,提出将结婚之日改在六月十六日,意思是小麦收完了,占个六六大顺,早点儿让春鸽和大喜拜堂成亲……
想到这里,春鸽无限幽怨地瞥了二喜一眼。雨终于住了。她头也不回地踩着泥水走了,二喜呆呆地望看她沉缓的步履,觉得那一步一步都重重地踏在自己旌旗摇曳的心上。
第二章喜宴苦酒
六月十六这天,大喜的婚礼如期举行。
岳先生一生行善,如今虽不再行医,但恩泽遍及乡野,村里村外得知大喜完婚,纷纷前来贺喜。岳家宅院“济世堂”内张贴对联,高悬灯笼,里里外外拾掇一新。流水筵席从家里一直摆到土冈下的街面上,热闹非凡。
岳先生之所以把婚礼办得如此铺张,是因为心里高兴。两年前,他让两个儿子大喜和二喜代自己出诊行医,大喜的医道始终在弟弟二喜之上,但是去年春天,大喜突然患了一场奇怪的大病,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居然不认识字了,一个药方也记不得了,而且性情变得十分木讷。这让岳先生心急如焚,也对大喜怜悯不已。好在如今大喜终于完婚了,娶了春鸽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俊媳妇……
中午时分,前去赵村集接亲的队伍伴着三声火铳的轰鸣,抵达了黄塔村。随后,鞭炮彩旗开道,箫乐响器引路,唢呐鼓钹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簇拥着两乘八抬大轿,缓缓朝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济世堂”走来。
此刻,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中,唯有一人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他便是二喜。他表情阴郁地站在院南大椿树下临时垒起的火灶旁,沉着脸一袋接一袋抽烟。
掌勺的是个肉头的汉子,叫老栓。他见二喜站着不动,就说:“二少爷,炮响了,你嫂进村了,你怎么不去接?”
“挤不到跟前。”二喜怏怏应了一句,捏起一个水氽的丸子说:“老栓,怎么这么淡?像嚼劈柴,一点味儿都没有。”
“淡?”老栓眨眨小眼睛,将一个丸子丢进嘴里嚼了嚼说,“不咸不淡正好啊,八成是你的嘴没味儿吧!”
面对哥哥大喜这场气派不凡的婚礼,二喜苦不堪言,如丧考妣。
自从那个雨天,二喜和春鸽挤在麦秸垛里避雨,并得知她就是自己未来的嫂子后,他就变得心神不定,烦躁不安起来。不知怎么,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恨未来的嫂子春鸽,恨自己的亲哥哥大喜。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很没有道理,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随着大喜与春鸽婚礼的日益迫近,他变得愈加消沉和孤寂,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内心却像破堤的洪水那样喧嚣和狂暴。昨晚,按照黄塔村的婚嫁习俗,管事者让他为大喜压喜床,他心里不乐意,可嘴里却说不出,就窝了一肚子火,还借从饭里吃出来一个苍蝇为由,气冲冲地摔碎了一个瓷碗。岳先生骂他几句,他没吃完饭,就黑着脸离开了堂屋。
大喜蹑手蹑脚跟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二喜,我要娶亲了,这几天,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难道要我整天笑吗?”二喜耸耸肩,不屑一顾地说,“你娶媳妇,我有什么可笑的。我高兴了,你不吃醋啊?”
大喜笑笑说:“爹早说过,等我的事一办完,接着就给你张罗,你娶的媳妇肯定比赵村这个闺女好得多。”
二喜皱紧眉头,鼻子里“哼”一声道:“我可没有你那种艳福啊!”
夜已经深了,二喜迟迟不肯去给大喜压床。岳先生催了几遍,他才悻悻来到东屋,冷冷地对大喜说:“夜里,我有时候爱尿床,先说清楚了!”
躺在大喜的喜床上,二喜闻着新褥子新被子散发的温馨气息,想想明天夜里俊俏的春鸽将在这里和大喜搂抱着入衾,一颗心就像掉入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幕一幕地回忆与春鸽在麦秸垛里避雨的情景……床那头,大喜睡得正酣,鼻腔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二喜打了个寒噤,冲墙上啐了一口唾沫,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终于熬到黎明时,他恶狠狠地冲床上撒了一泡骚尿……
大门外的乐器更加急切地吹打起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裹着一股浓烟,从院墙外的街路上腾空而起。二喜撇嘴吐出一团烟雾,看见门楼和院子里的人闪开了,两排大大小小的脚尖,夹着一条窄窄的铺展开的红毯,从大门楼里一直延伸到堂屋门前。他的心悬吊起来,脸色更加阴沉。他知道大门外有人正用谷秆裹着鞭炮在燎烤花轿,随后,新娘春鸽将步出花轿进入岳家大院。
须臾之间,新娘春鸽被两位十全妇人搀扶着,款款地迈过了大门的门槛。二喜看见,今天的春鸽涂脂抹粉,描眼画眉,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龙凤霞帔和淡粉碎花裤裙,格外漂亮。她嘴角微翘,笑靥嫣然,顾盼自如,雍容淡雅,落落大方。当她踏着绣花锦鞋莲步轻盈地翩翩走进门洞里时,突然停下了。她看到脚下红毯上放着一只马鞍,就想绕过去。但左右搀扶她的妇人,却拗着她的胳膊,要让她迈过去。她抿嘴一笑,扭着身子就是不肯过鞍。左边一位妇人用脚将马鞍朝她脚下踢踢,搡拽她一下,她踉跄一步,闪个趔趄,便跳了过去。这时,围观的人群欢声雷动,不知谁亮着嗓门高声叫道:“好马不把双鞍备,好女不嫁二夫男。”
春鸽踩着红毯,款款朝当院走来。两旁一些女人,手里扬着铜钱和麦麸,冲她头顶撒“喜钱”。她歪着头,不停地躲闪,并借机闪烁着大眼睛在人群里瞟来瞟去,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是在寻找二喜。
半月前,春鸽在麦秸垛里避雨后回到家,就病得躺倒了。她发烧、头痛、咳嗽、浑身酸痛、眼睛憋胀,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浓眉大眼、白净儒雅的二喜在麦秸垛里为她号脉时,突然搂住了她,并把她按倒在麦秸垛里,撕光她的衣裳企图对她非礼。开始,她拼命挣扎,紧紧夹着两条大腿。后来,二喜咂着嘴,疯狂地在她脸上、脖梗儿上、胸脯里胡亲乱吻,并用有力的大手掰捏搓揉她胀痒的小乳头。于是,她便浑身酥软起来,不由自主地搂紧了他的粗腰,两条拧紧的大腿也无力地摊开了。她幸福而又焦渴地等待着二喜,盼着他像大山一样碾压她,但这时二喜突然放开了她,“哇”的一声吼叫,朝雨幕里冲去。她懊恼而又沮丧地坐起来,泪流满面地尖叫:“二喜,你过来,抱紧我……”她惊醒过来时,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怪梦。
第二天,春鸽闷闷不乐地对赵怀印说:“爹,出嫁的日子还能不能变?”
赵怀印一愣,看看她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嫁大喜了。”
“笑话,这不是小孩们玩过家家,一扭脸就不算的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我越想,越觉得大喜这人不怎么样儿。”
“人家不怎么样儿,你算什么?你是金枝玉叶?大喜能看上咱,是咱的福分。更何况,那时孬孩儿成天来胡搅蛮缠,快点儿嫁大喜也是你主动提出来的,现在,火都烧到屁股上了,你又想变卦,龟孙子,你少给老子瞎琢磨!”
春鸽被父亲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压下了满腹心事。
随着婚期的临近,春鸽每时每刻都被麦秸垛里欲做未成的梦纠缠着。这个荒唐下流的梦反反复复在春鸽的脑海里浮现,使她既兴奋又苦恼。她知道退亲是不可能的了,就想,嫁到岳家,好歹每天能看到二喜。二喜干净白皙的脸膛方方正正,浓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显得成熟、稳重、干练;他的声音洪亮,喉咙里滚动着共鸣音,像是要把人吸进肚里似的;他在她面前,有些手足无措,惶惶不安,他不敢大胆看她,而是在偷偷地斜视;当他听说她是他未来的嫂子时,突然像变了个人,脸黑得吓人。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莫非,他是喜欢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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