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断肠草
作者:贾兴安
土匪们吃饭的时候,老臭叫来大喜,让他为孬孩儿医治摔伤的胳膊。
面对仇人,大喜的心头再次喷涌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现在,锋利的劁猪刀就在大喜的腰带上别着,他真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孬孩儿的喉管,以了结郁积在心头近三年的深仇大恨。但是,大喜控制住了自己,春鸽和儿子的突然出现,使他感到自己又多了一份责任。他现在必须不动声色地呆在这里,麻痹住孬孩儿,见机行事。
大喜察看了孬孩儿的伤势,见他的大臂骨折了,大胳膊肿得很粗。于是,他叫老臭找来两块小木板,推捏着为孬孩儿对接上骨茬儿,用木板夹住扎紧绳索,然后沙哑着嗓子说:“明天,我下山买些药料,熬几贴膏药贴贴就没事了,俺家的接骨膏,是祖传的。”
孬孩儿咧着大嘴,正欲赞叹大喜的医道时,一个土匪慌慌张张地跑来了,说:“大哥,她不吃饭,把碗都摔了,怎么办?”
“摔了再去送,你们不要逼她。她要往外跑,你们堵在洞口,别让她出来就行,谁也不准动她一根手指头,也不准跟她耍态度!”孬孩儿拧着粗眉说,“十天不行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半年,她就是块石头,我也要暖化她。老臭,明天你领这小弟去买药时,再带两个弟兄,给春鸽买点儿女人用的木梳、篦子、镜子、胭脂、粉盒、香胰子,还有衣裳裙衫、绫罗绸缎等,只要是女人平时用的,你统统都买来一些。对了,再买点儿小孩儿的玩物,像小拨浪鼓、花棒槌、蟾蜍哨子等等,只要是两三岁孩子能耍的,都不重样儿买一些来。”
这一夜,大喜失眠了,他挖空心思地合计着杀死孬孩儿和解救春鸽的办法。思来想去,就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第二天,大喜随老臭等几个土匪去了将军墓镇。
大喜身为郎中,治病救人是他的天职。孬孩儿虽然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仍然全心全意为他治伤。他觉得怨恨是怨恨,伤病是伤病,两者不能混淆。他要报仇,可以治好孬孩儿的伤再杀死他,但却不能借孬孩儿有伤去害他。况且,孬孩儿在小松林里救过他,而孬孩儿的伤,也是为救春鸽才落下的,所以,他不怀任何邪念,抄下熬制“接骨膏”的药方,去镇上的药店为孬孩儿购买药材。
到了药店门口,老臭让大喜自己进去买药,自己则领着几个土匪,到街里去为春鸽和小孩置办物品了。他们约定在镇东将军墓石碑前碰头。
大喜独自进了药店,刚站到柜台前,就听药店掌柜正在同柜台外一个汉子大声说话。
掌柜说:“走吧,走吧,说不卖就是不卖!”
汉子在柜台上拍着几块大洋说:“我付五倍的钱,保证不会出事,我是到山里毒野狼用的。那群狼,有十几只咧,一钱两钱,怎么能够用?”
掌柜说:“刚才我说过了,两天前,放甲铺梁财主一家死了大小五口人,县衙来破案,查出是姓王的长工在东街药店买了三两砒霜,投毒到人家饭锅里了。所以就把东街的药店查封了,还捆走了那掌柜。你给钱再多,我也不敢卖你砒霜,你说是毒狼,那谁证明?万一出了人命,岂不是砸了我的买卖。别说买一两,就是买一钱,也得拿医生开的药方来。”
汉子收回大洋,嘟囔道:“真是死脑筋,好好的去放毒害人干什么?!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掌柜说:“谁投毒,也没在脸上写着。对不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去别的药铺买吧。这位客,你抓什么药?”
大喜愣怔着将药方递上去,忽然萌生了一个解救春鸽和儿子的办法。他想,是啊,如果把砒霜给土匪们下到饭锅里,把他们都毒死,不就能把春鸽从山上领下来了吗?但一想到要把那些跟自己无怨无仇的土匪全都药死,大喜又有些于心不忍。这些人,大都是穷人,有家有口,活得也不容易,而为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竟把他们全弄死,实在是作孽坏良心。最好是将他们弄得像醉酒那样昏迷不醒,然后杀死孬孩儿,带上春鸽和儿子逃走。
大喜为自己突然想出的点子兴奋不已,又暗暗合计了一番。他到镇中两个药店里,分别购买了闹洋花、蟾酥、水蛭、密陀僧、曼陀罗花各二两,然后返回到石碑前等待老臭他们。大喜谙熟中草药的性能,将这些药物组合在一起研成细末,撒进饭锅里,土匪们吃下,片刻之后便会昏迷过去。
回到马岭关的山洞里以后,大喜在熬制“接骨膏”的同时,将迷药也加工制作好了。接着,他开始筹划投放药物的具体细节和时间。
现在,正值收秋种麦的大忙季节,一部分土匪已经下山回家了,黄巢洞里留下来的只有三十六人。他们一天三顿饭,都在一块吃。伙房就在洞口一旁的山坳里,舀饭送碗谁都可以出入,所以投药非常方便。但洞外的山垭口旁有两个站岗放哨的土匪,不跟大伙一块儿吃饭,是由吃过饭的人去替他们站岗,他们才返回洞里吃饭,因此就有些麻烦。想来想去,大喜觉得只有晚饭时下手最合适,趁着夜幕的掩护,他可以冷不防把这两个土匪干掉,然后领着春鸽和孩子从路口逃出去。
再一个问题,就是需要跟春鸽先通气:一是迷药撒在锅里,这顿饭不能让春鸽吃;二是土匪们昏迷以后,春鸽动作要快,跟上他立即出逃。这些事情她如果事先不知道,怎么能配合自己呢?自己现在脸上全是大疤,嗓子哑得变了音,又在土匪的巢穴里,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就是大喜的。春鸽自被送进山洞以来,一直没有出来过,自己也无法接近她,孬孩儿派了四五个土匪,昼夜轮流看守着她。据说,孬孩儿晚上睡在洞口,白天跪下求她,整天像“泡蘑菇”那样让她答应做自己的“压寨夫人”。春鸽被折磨累了,也抗不住饿了,哄着孩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但就是不答应孬孩儿的胡搅蛮缠。
已经三天过去了,大喜别说想跟春鸽通通气,就是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心急火燎束手无策。
巧的是两天后,春鸽忽然病了,孬孩儿让老臭叫来大喜,让他为春鸽看病。真是天赐良机,大喜终于有了接近春鸽的机会。这是离别近三年后,大喜第一次看见春鸽和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儿子。
孬孩儿的洞窟灯火通明,地面铺撒的一层细沙,因潮湿散发着一片凄迷冷清的光泽。春鸽搂着孩子,低眉顺眼地依偎在床上,时不时剧烈地咳嗽一阵。在她身边,放着一把拔出鞘的宝剑。这把宝剑是她进洞之后,孬孩儿交给她的。孬孩儿说:“你是我的大救星,我一定要娶了你,但决不会硬逼你,我要是敢冒犯你,你只管拿这把剑捅死我。我好不容易得到你,所以不会放你回去。你一辈子不答应我,我就这样养你一辈子。”
进洞后,春鸽看见自己的一双鞋挂在孬孩儿床边,不由大惊。孬孩儿说了这双鞋的来历,但没有提及他放的那把火。由于洞内潮湿、憋闷加之连日的颠簸和惊吓,春鸽终于病倒了,发烧、咳嗽、头晕、乏力、恶心呕吐,一天都没吃东西。这可吓坏了孬孩儿,连忙让老臭将大喜唤了过来。
大喜站在洞窟里,看见依然白净清丽,但却略显发胖的春鸽,还有那个蜷曲在她怀里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儿,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一种以前从不曾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尖牙利齿,一口口地咬嚼吞噬着他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地透过他的骨骼,钻进他的血管,弥漫到他的周身。他感到内疚、羞愧,感到欠她的债太多太多,简直是无颜以对。他相信春鸽这几年一定也遇到了大难,可能也像他一样,在扳着指头盼着他去寻找她。她已经为自己生下了儿子,儿子看起来很活泼可爱,应该是两岁半了,小胖脸圆嘟嘟的,怯生生的黑眼珠闪着恐惧,眉毛粗粗的,嘴唇厚厚的,脑门头上留的一片辫发,又黑又亮,像贴着一块半月形的黑绸缎。大喜默默地在心里念叨:春鸽,你受罪了,你虽然比从前发胖了,但你却显老了,变得憔悴了。春鸽,你真又怀孕了?这就是说你又嫁人了?……我不怪你,因为这一定是你身不由己,被迫无奈的呀。这都怨我,怨我没有保护好你,怨我这个男人窝囊无用啊……
“咳!”孬孩儿朝大喜肩上拍了一巴掌,说,“别愣着,去给她看看,你开个方子,我好叫弟兄们赶快下山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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