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断肠草
作者:贾兴安
老臭整天和几个守山的土匪推牌九,往往忙里偷闲地说:“快了,快了,一般情况,他们最多十天就返回来了,这次或许有别的事,但也晚不了几天。”
大喜知道,孬孩儿和土匪们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除打家劫舍外,其劫夺财物的另一个惯用伎俩,就是利用暴力绑架人质,然后强行勒索和敲诈有钱人家的赎金。在每次“绑票”之前,孬孩儿和土匪们都要经一番精心策划和周密组织。先是估计被绑架者的财产,算算是否值得为设想的赎金去冒相应的危险,然后在他周围安插“眼线”卧底,最后选定绑架对象。土匪们对绑架女人称“采花”,对绑架儿童称“抱童子”,谈赎金时称“称价钱”。在这里,除孬孩儿和他的七八个结拜兄弟外,其余的土匪大都是山下四周村子里贫苦的庄稼人。他们农忙时种地,闲时就聚到一起打家劫舍,有的甚至平时务农,等孬孩儿他们寻找到“人票”并付诸行动之前,才丢开手头的营生,偷偷投奔山寨,随孬孩儿他们去“拉肥猪”,因此这帮土匪人数不太固定,少时二三十,多时上百人。他们“拉票”得手之后,孬孩儿按功劳大小,出力多少,分发给他们一些相应的钱财。于是,这些人便又下山返回村子,像普通百姓那样耕田种地,养家糊口。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最活跃的时期,是夏、秋两季,因为这时有青纱帐作掩护。这些白天是人,夜里是匪,当面是人,背后是匪的汉子们,常常自鸣得意地说:“上等之人欠我钱,中等之人莫管闲;下等之人快快来,同到山中来过年。”
又过了几天,还是不见孬孩儿回来,老臭也沉不住气了。他领着大喜,踱出洞口,来到石潭旁,手搭凉棚不时朝山下那条葱郁逶迤的小路眺望,并忧心忡忡地说:“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孬孩儿大哥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啊。”
沟壑纵横的马岭关寂静无声,莽莽苍苍。秋日的山峰层林尽染,绚烂多彩,一只老鹰在白云朵朵的苍穹里翱翔。
“听大哥说,这几年,他只失过一次手,险些叫官府抓走。据说是他去山下领一个叫……叫春鸽的女人,不料这家人告了官,他吓得跳墙头跑了出来,结果两个弟兄给逮走了,他气不过就放火烧了这户人家。后来,他四处找这个女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找见,这回,别是找见了,又出了什么差错吧!”老臭坐在一块岩石上说。
大喜打个寒噤,牙咬得咯咯作响。
老臭说:“这两年,大哥一边拉票,一边找那女人,像着魔似的,日日夜夜喊那女人的名字。我和弟兄们多次劝他,说女人有的是,哪儿不能弄一个。去年,我们哥儿几个见他挺受罪,以为他想女人憋不住了,就下山给他抢了个俊俏的小闺女,想献给他做压寨夫人,却被他骂了一顿,并勒令我们连夜把这闺女儿送了回去。这世上,好像只有那个叫……叫什么春鸽的女人最好了。难道她是个仙女?你说,女人有什么好赖,夜里搂住弄,不就是那一片地方?孬孩儿大哥不知怎么犯了这种邪兴!”
大喜的疤脸,憋得暴胀起来。
往洞内走时,老臭谈兴越来越浓,笑嘻嘻地拉着大喜说:“我再叫你看个稀罕,你就知道大哥这人是世上少有的情种了。”
大喜随老臭走进大厅里左边的大洞,见里面很宽敞也很豪华。有一张八仙桌,两排太师椅,正面的大躺椅上,还铺着一张老虎皮,西侧洞壁旁,放着一张铺满兽皮的大床,洞壁四周点着灯盏,桌上放着大蜡烛,照得洞内通明透亮。
“大哥就住在这里。”老臭走到床边,指指洞壁上挂着的一把宝剑的下方说:“你看这是什么?”
大喜举目望去,见下面挂着一双尖尖翘翘的绣花鞋,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沙着嗓子道:“一双鞋!”
“这双鞋,就是那个叫春鸽的女人的。大哥每天夜里搂着这双鞋睡觉,白天挂在这里看着。唉!对她的一双臭鞋竟这么上心,你说大哥这人稀罕不稀罕!”
又过了几日。孬孩儿归山的消息,终于由骑着两乘快马的土匪先期传报来,当时正值夜半。
“小三,你们怎么在山下呆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老臭打着哈欠问。
叫小三的汉子“咕咚咕咚”喝一阵凉水,喘口气说:“咳!都是为一个女人。”
“女人?大哥抢了个女人?”
“还不是大哥日日夜夜念叨的那个春鸽!”
“噢!明白了。”老臭点点头,又兴趣盎然地问小三,“弄到手了吗?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的大喜如五雷轰顶,身子摇了摇,狂跳的心像被一只大脚踩住似的收缩到了极限。这是他近三年来第一次听到有关春鸽的消息。他既为她仍活在人世感到激动和欣慰,又对她不知怎么撞在这个孬孩儿手里的命运而恐惧和惊怕。这三年来,她是怎么过的?在哪里住着?孩子生下来没有?为什么不回家?……
“到手了!”小三放下水碗,抹一把嘴,燃着烟袋锅,坐到凳子上说,“唉,可真不容易啊!这个春鸽,是大哥领着我们去白马河北岸的新镇拉票时,在一个叫长屯的村子里无意中碰上的。大哥不让硬抢,怕露了身份,派人在那里卧底了六天,就趁这家人去看戏时才下了手。这女人挺烈,要不是连她孩子一块儿弄来了,要想把她弄到山里来,还不知道得费多大劲咧!大哥不叫弟兄们给她来硬的,可这女人不吃这一套。弟兄们把她架上马车,她往下跳,快进山时,又换了轿抬,她也不坐,一个劲儿乱骂,可大哥一点儿也不急。后来大哥没法了,才威胁她再不跟着走,就摔死她的孩子,这样,她才乖乖往山上来了。咳,这几天真受罪了,强扭的瓜不甜,我瞧呀,大哥把她弄到山上来,这女人也不会从他,这是何苦呢?总之都是抢,还不如抢个黄花大闺女。这女人,我看长得也就那么回事,不但怀里养着个小子,肚里还装了个胎,笨得像个蜗牛。弟兄们全不明白,大哥这是图她什么?”
大喜敛声闭气听到这里,眼前突然一黑,“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小三喊一声,老臭回过头,拉起大喜道,“你怎么绊倒了?快起来,这里净是石头,脚下得留点儿神。”
大喜扶着石壁站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人怎么还没走?”
老臭说:“他愿意留下。这小子挺老实,而且还懂医术,咱这里正巧缺个郎中,大哥肯定喜欢。”
小三看看大喜,吐出一口烟雾说:“正好,大哥胳膊摔伤了,让他明天下山拿药给大哥治治。”
“大哥胳膊怎么伤了?”
“劫了那女人后,我们连夜往回赶,这女人坐在马车上,大哥骑马跟在旁边。突然,这女人站起来就往下跳,大哥眼尖,飞身下马,就扑到了这女人的前面,栽到地上抓住了她一只胳膊。于是,大哥的一只大臂,就给摔得不能动了。弟兄们举着火把围过来一看,见路边是一个悬崖,要不是大哥跳下马救她,她非掉下去摔死不可。所以,大哥伤了一只胳膊,却救了这女人一命。这女人也挺后怕,再也不敢跳车了。唉!大哥对这女人,实在是太好了,要搁我,既然这几年都想弄她,现在得手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早扒光衣裳干死她了。”
凌晨时分,孬孩儿和众土匪进山了,大厅里嘈杂一片。土匪们奔波了整整一夜,累极了困极了也饿极了,他们从洞外一乘破轿里挟持下来春鸽,从马背上抱起已睡着的孩子,簇拥着匆匆穿过大厅,进了西侧孬孩儿居住的山洞里。懵懵懂懂的大喜,目光隔着憧憧的人影,只看见春鸽一角飘动的紫色夹袄和蓝色裤裾。小三说的那个孩子肯定是自己的,可是怎么没见着呢?或许是被春鸽抱在怀里进了山洞。此时此刻,面对自己失踪三年的妻子和从未见过面的儿子的突然出现,大喜来不及思考该如何应付。原先,他只是想等孬孩儿回山后报仇,可现在,春鸽和儿子被劫持到了山上,就不只是报仇了。更要紧的是,他要保护妻儿并从魔掌里将他们解救出来。在这个深山老林里,他只身一人,孤独无依,面对一帮如狼似虎的土匪,该如何是好呢?
老臭和留山的几个土匪围住孬孩儿问长问短。孬孩儿吊着一只胳膊,边吸烟边对一个年长的土匪说:“先招呼弟兄们吃饭吧,我歇会儿再吃,你把饭给春鸽送到洞里,她要是嫌不可口,你再专门给她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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