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断肠草
作者:贾兴安
大喜没吭声,只是举起烟袋冲他们摇了摇。
这两个汉子冲过来,一把夺过大喜手里的烟袋,高兴地说:“大哥的烟袋果然在这儿,走吧,没事了。”他们看看烟袋,其中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汉子望望坐在地上的大喜,拱拱手道:“多谢了,小老弟。”说着便钻出了树林子。
稍顷,长络腮胡子的汉子又钻了进来,冲大喜说:“大哥叫问你,你拾了这个金烟袋,为什么不拿走?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你要卖了它,能置一座瓦屋,买一套骡马大车呢。”
大喜耷拉着眼皮不吭声。
这汉子随手扔给大喜几块大洋,说:“大哥让赏你几个钱,算是酬谢你的仗义。”
大喜拿起身边的几块大洋,又扔给了他。
“咳,你满脸大疤不说,还是个哑巴傻子呀!” 那汉子拾起大洋,摇摇晃晃走了。片刻之后,他又领着一个高个儿汉子走了过来。
长络腮胡子的汉子说:“大哥,就是他,给钱他不要。”
大喜仍耷拉着眼皮。
“噢!”高个汉子惊叹一声道,“我屙屎时,好像就是你在我后边。我明白了,你捡着烟袋后,一直在等我来找?”
大喜扶着树,想往起站,但没站起来。
“好汉够义气,看你也是个穷人,衣不遮体,满脸大疤,听老臭说你还是个哑巴,真够命苦的。好汉,你说,你想要什么吧?”
大喜撩开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说话的汉子一眼。只见他穿着绸大褂,敞着怀,护胸毛像猪鬃一样浓密,方方的大红脸膛,左颧骨上长着一颗黄豆般大的黑痦子。这张脸,大喜太熟悉了,他就是到“济世堂”来抢要春鸽,并拿走她的一双鞋,深夜又窜回来在他家里放了一把大火的杀父仇人孬孩儿。这家伙,就是烧成灰他也认识啊!
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仇人,压抑在大喜胸中两三年的怨恨,顿时像烈焰一样喷射出来。他的头颅里仿佛有道闪电划过,全身沸腾的热血“哗哗”朝眼前涌来。他想吼叫着蹿起来朝孬孩儿扑去,但他干皴的嘴皮只是抽搐了几下,便歪着身子颓然倒在了地上。几天来疾病和饥饿的折磨,早已使得他身心交瘁,现在急火攻心,他就突然虚脱昏倒了。
等大喜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的草垫子上。洞内深邃狭小,怪石嶙峋,洞壁上挂着几个大灯盏,半尺长的火苗上,呼呼地冒着一缕缕黑烟,四周明明暗暗的显得凄迷狰狞。
大喜吃惊地想坐起来,但一只手却按住了他,说:“你躺着别动,我去给你端吃的,你已经睡了一夜加半天了。”
大喜看看坐在他身旁的汉子,见是在小松树林里见过的长满络腮胡子的人。
“我这是在哪里?”大喜哑着嗓子问。
长满络腮胡子的汉子吃惊地看看他,松开眉头说:“你不是哑巴?那天在树林里你一直不吭声,我还当你不会说话咧!”
“我,我怎么在这儿?”
“这是马岭关的黄巢洞,要不是我和大哥用马把你驮进山来,你早就没命了。噢!我叫老臭,我大哥姓牛,小名孬孩儿,是我们的山大王。伙计,你别怕,我们虽在这里落草,但都是好人。你躺着别动,我去给你端饭吃。”
叫老臭的汉子走后,不一会儿就端来一大碗炖菜和两个白馍。大喜闻着香味儿,饥肠辘辘的肚里像斑鸠咕咕直叫。他坐起来,见菜里有粉条白菜和几块肥肉片,便狼吞虎咽地吞吃起来。这是他近半年来吃的最好和最饱的一顿饭。
“不够我再去拿。”老臭笑着看看他说,“伙房里还有,是大哥让人专门为你做的。”
“够了。”大喜抹一把嘴,心里热乎乎的。但一想起孬孩儿,仇恨便又从他的心底蹿了起来。他拉着脸,心想,孬孩儿已经不认识我了,自己在暗处,他在明处,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天有眼,叫我大喜报仇有路,雪恨有门了!他下意识从身边拉过药褡裢,摸摸所有的东西都在,松了一口气。他问老臭道:“你说的孬孩儿大哥,他在哪儿?我想见见他当面感谢。”
老臭说:“大哥昨天领着弟兄们下山了,恐怕三五天回不来,他叫我留下来照顾你。”
大喜心中平静了下来,朝四周看看,没发现洞口,只看见奇形怪状的石头,便问:“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老臭说着,端起空饭碗走了。
大喜从地铺上站起来,觉得浑身轻松多了也有力气多了。他从药褡裢里摸出小金龟攥在手里,沿着洞壁拐了两个弯,看见有一个大厅,里面挂满了灯盏。一些小洞口,包括他站立的这个三角形的洞穴,都从不同方向冲大厅敞开着。
老臭从大厅里沿台阶走过来,招呼大喜说:“唉!你怎么起来了,快躺着,你身子还虚着咧。”
大喜回到洞里坐下,老臭就着灯盏吸旱烟,说:“大哥走时留下了话,说你要是看不起俺们这些土匪,病好后歇几天就走,我负责把你送回去;要是想留下,大哥说欢迎。大哥说你是个义气人,好几年没碰到过像你这样的好人了。如果你不想在这里过,就放心回去,大哥叫我问问你,你是哪里人,叫什么,日后你有难处了,他好帮你。”
大喜听得鼻子有些发酸,心里很感动。想了想,他指指自己的大疤瘌脸,沙着喉咙道:“你看我这么个丑样子,就叫我……叫我傻……傻疤瘌算了。”
老臭笑笑说:“这哪是人名?这不是埋汰人么?你有疤瘌脸怎么了?你心好啊。”
大喜又想了想,便编了个名字,说:“我叫丘山。”他是把“岳”字拆开了用,以免暴露了身份。
“丘山兄弟,你看,你是留下,还是回去?”
大喜沉吟着。
“你要走,这是大哥留下的一百块大洋和一套衣裳一双鞋。”说着,他将一个钱袋从地铺旁边提过来,又拿出一套叠好的衣裳和一双鞋,摆到了大喜面前。
“不过,大哥最希望你留下,他很赏识你。我的看法是,要是你家里也很穷,不拉扯老婆孩子,还不如留下。孬孩儿这人很讲义气,他谁也不亏待,大家有吃有喝有钱分,比回家种十亩地强多了。”
大喜对孬孩儿的安排,颇有些动情。这三年来,除了二舅一家人,还没有人对他这么细心周到地关怀过。但一想到他是自己的仇人,便又不寒而栗了……走?踏破铁鞋找到了仇人,怎么能白白放弃了呢?更何况,现在又不知道去哪儿找春鸽和二喜,还不如先报了大仇,再去找他们。主意打定,他长长叹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俺留下了,你和孬孩儿大哥对俺这么好,俺怎么舍得走啊!”
老臭高兴地说:“我就盼你这句话咧,大哥回来了,准高兴!”
“老臭哥,你能不能领我出去转转,让我采点儿药,我这几天得了痢疾。”
“你会治病?”老臭惊奇地看看他。
“往后,谁要是身上不得劲儿了,可以找我,我从小学医。”
“那太好了,俺们好几十个人,就缺个先生,有病了,总偷偷去将军墓,往后不用了!”老臭高兴得朝他肩上擂了一拳。
第八章匪巢遇妻
几天以后,大喜渐渐弄清了一些情况。
孬孩儿领着这帮土匪三年前打跑另一伙匪帮,便在太行山深处的这个叫做马岭关的“黄巢洞”里占山为王了。此处距将军墓西北十余里,全是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两旁奇峰林立,古林如黛,终年烟雾浩渺,白云缭绕。沿着陡峭的小路盘山而上,拐几道弯,便是隐翳在崇山峻岭中的黄巢洞。洞前有一道悬崖遮挡住门户,洞下有一条石缝,多年水流冲刷,四壁光滑似玉,名曰石瓮。瓮下赤壁插进一个一亩大小的石潭中,川水从缝顶注入石瓮,回旋翻滚溢出瓮边,形成一条瀑布跌入石潭,喷珠溅玉,响若鸣钟。此地进可挥兵驰骋,退可凭险固守,真是块天赐宝地。
半个月过去了,仍不见孬孩儿领着土匪们进山,大喜不免有些焦急。他将那把小巧的劁猪刀,偷偷地在石瓮旁沾着水磨了五遍了。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预演着待孬孩儿归来后,如何趁他不备时,冷不防刺入他喉咙翻转一圈儿将其挑断的过程。然而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大喜痢疾痊愈了,体力也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可孬孩儿却一直没有返回。他在山洞里吃饱喝足后无所事事,感到很无聊,总是问老臭孬孩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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