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断肠草
作者:贾兴安
见是孬孩儿手下的土匪老臭,大喜心头一震,骇然地停下身子,但他旋即露出一副惊喜的神色道:“是老臭啊,真没想到!你怎么来这儿了?那晚我们分开后,你没事吧,孬哥呢,他有事吗?”
老臭有些激动,喜形于色道:“先说你吧,你带着那娘们儿,是怎么从山里出来的?还有,你把她送回来了,为什么没走啊?”
自打大喜因病晕倒在路上被孬孩儿所救,在西山的土匪窝“黄巢洞”里认识这个叫老臭的小匪以后,大喜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如今,意外在这里相见,见他没有恶意,大喜就热情地将他迎进了自己的草庵。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探听一下孬孩儿的下落。传说在那次土匪厮杀中,孬孩儿及他手下的土匪都被打死了。可是现在老臭出现了,那孬孩儿是否也活着呢?如果孬孩儿还活着,那么春鸽还会有不可预测的凶险……
大喜简单向老臭叙述那晚枪响之后逃出大山的情景时,假意道:“你走后,我等不来你,就押着那女人往外走。那女人一直哭,怪可怜的,我就把她和孩子送到了家。我觉得,她是孬哥喜欢的女人,不能随随便便伤害了她。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
“对,对,你做得对!”老臭感慨地说,“你这人真的是太仗义了,孬哥没看错你!孬哥会一辈子感谢你的。你知道,这女人可是孬哥的半条命啊。”
大喜黯然地苦笑着咧咧嘴:“孬……孬哥活着吗?”
“活着。”
大喜打个寒噤:“他在哪?”
“离这儿不远,白马河边上的淇门镇。”
“怎么在那里?”
“唉……”老臭长叹一声,“孬哥伤得很重,快不行了。”
“怎么……”大喜一惊。
老臭说:“那晚我去找孬哥时,他已经中了两枪。我和两个弟兄架着他往外突围,另有五六个弟兄掩护。对方火力太猛,在前边掩护的弟兄纷纷倒地。这时,又一阵乱枪打来,我们往后退,突然掉进了一个地穴里,才意外躲过了这场大劫。我们在洞穴里藏了三天,孬哥的枪伤得不到医治,发炎了。第四天,我们把他弄出来,偷偷下了山。我们把他藏在一个小山村里,请了一个郎中,伤口上药后好了一点。可是半个月后,这个郎中突然不见了,孬哥的伤口就又开始恶化,而且越来越严重。这时,另两个弟兄见孬哥大势已去,不吭声走了,我只好一人伺候他。前几天,孬哥突然对我说,让我想法把他送到淇门镇。我问他,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啊?”大喜也不解。
“孬哥说,在他死之前,让我打听春鸽的下落,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噢!”大喜有些心酸。
老臭声音喑哑地说:“孬哥的意思是,淇门离长屯近,他愿意死在离春鸽近的地方。还有,他让我来‘岳家楼’一趟,探一探虚实,看看春鸽到底回来没有。其实,孬哥这次没有任何恶意,他是放不下他一直钟爱的女人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孬哥这几年一直闹事,全都是为了春鸽啊!”
“是啊!”大喜垂下头说,“孬哥这人本质不坏,是个性情中人。”
老臭眨眨眼睛说:“只是,孬哥一直惦记的人是人家的媳妇,你说这咋办……”
大喜想了想,嗫嚅道:“这也可以理解吧,如果春鸽是我媳妇,我会让她去见他一面,以了却他的心愿。可是,现在这事……”
“是啊,刚才我见到春鸽了。可是被我一喊叫,给吓跑了。”
大喜紧张起来,支吾了一声:“噢……”
老臭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才是,可为什么却让你住在这荒冈上的草庵里?她家是大户,她男人该收留你才是啊!”
“唉!一言难尽。”大喜叹口气,“在这里不错的。我外出行行医,有吃有喝,过得很自在的。”
这时,老臭朝草庵里四处看看,发现摆放着一包包中草药,就说:“对了,我忘了你是郎中了,你的医道好高的。我这次来找春鸽,意外遇到了你,太好了!你跟上我,去看看孬哥吧,说不定你还能救他一命呢。人在江湖,就讲个义字,再说,孬哥还救过你呢。”
大喜暗暗叫苦,心想,你只知道他救过我,可你哪里知道,他就是因为喜欢春鸽,放火烧我家园,害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啊!但是,一想到孬孩儿即将撒手人寰,出于行医者的良知,大喜还是说道:“行,我跟你去淇门看看他吧。”
大喜跟着老臭,在淇门村头一个残破院落的红薯窖里,见到了孬孩儿。
孬孩儿蜷缩在地窖的麦秸铺上,身上盖着一条露着棉絮的脏被子。窖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惨淡的微光勾勒出孬孩儿头发蓬乱、满面泥垢、黄如蜡纸的脸。
老臭喊了两声“孬哥”,孬孩儿动弹一下,吃力地翻过身来。
“孬哥,你看看谁来了!”老臭俯下身子去扶孬孩儿。
孬孩儿眨眨眼,就有一圈泪在眼眶里晃荡:“是……丘山……你……”
“孬哥,是我……”看着已瘦得脱了人形的孬孩儿,一股怜悯之情从大喜心中油然而生。他望着孬孩儿昏花无光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孬哥,你怎么……”
孬孩儿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道:“唉,这都是命……”
大喜看看老臭,问:“伤的是哪儿?让我看看,回去好给他下药。”
老臭上去揭开孬孩儿身上的被子:“前胸和后背上都有伤。孬哥,这下可好了,老丘医道好,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晚了,我知道……我的伤……都烂到五脏六腑里了……”孬孩儿斜躺着不动,咳嗽几声说,“不费这个劲了,丘山,你能来……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老臭说:“孬哥,你要相信老丘的医道。”
“我更相信命……”孬孩儿眯着眼道,“我让你……让你去办的事,你给我办……办了没有啊……”
“噢!对了。”老臭兴奋地说,“我找见春鸽了。她没死,回长屯村了。那晚是老丘救了她,把她送回了家。”
“哦……哦……好,好啊……”孬孩儿眼里闪着泪光,感激地看了看大喜。
大喜黯然神伤:“还是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不用了……”孬孩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双绣花鞋,颤抖着枯枝似的手举起来对大喜说,“这是春鸽的,你……你替我……还给她,说……说我是……是真的……真的喜欢她,对不起她……这样……我死了就……就能闭眼了……”
大喜看着那双绣花鞋,伤心的往事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他将鞋子扔到一边,压抑住躁动的心念,冷声道:“老臭,你给我翻开他,我要看伤!”
老臭掀开被子,孬孩儿便“哎哟”叫了一声。
孬孩儿的左胸侧和小腹下,有两处柿子大的溃疡,流着脓血。老臭在一旁说:“后背还有两处。”
大喜凑近看看孬孩儿的伤口,蹙紧眉头道:“弹头还在里面,得摘出来才行。我得去拿家伙,来时会把药带来的。”
大喜匆匆回到长屯。这一夜,他失眠了。
大喜一直在反反复复回忆孬孩儿和自己的恩怨,由此联想到二喜和春鸽。孬孩儿到底该不该救呢?他是自己的仇人,非常可恶。他的可恶,在于他太喜欢春鸽,甚至比二喜对春鸽的感情还要深,于是就引出了一连串变故。孬孩儿错了吗?说到底,他可是没有伤害过春鸽啊。人不能见死不救!想一想,孬孩儿其实很可怜的,因为喜欢一个女人,落得如此下场。自己是有幸还是不幸呢?夹杂在他们之间,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真的是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第二天,天阴得很重。大喜没去淇门为孬孩儿疗伤,而是坐在酸枣冈上的草庵旁,迎着深秋的凉风,对着岳家楼那高翘的瓦脊出神。
这时,小金喜沿着“岳家楼”后门的那条小路蹒跚而来。
大喜激动起来,站起来远远迎了过去。
小金喜跑过来抱住大喜的腿,开心地叫道:“大爷!大爷!”
大喜俯身搂住小金喜:“金喜,大爷两天没见你,可想坏了!”
小金喜用小手轻轻搓揉着大喜的胡茬子,朝堂楼后门看看说:“俺娘让我来叫你。”
“噢!”大喜心头一震,抬起头望望堂楼的后门,“叫我?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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