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断肠草

作者:贾兴安




  大喜打个激灵,目光从春鸽和孩子身上收回来,默默吐一口气,便朝洞里的床边走去。此刻,他多想凑近春鸽,仔细看看她,再摸摸自己儿子的脸蛋,甚至想把儿子抱在怀里大哭一场。
  “你站住,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自杀。”春鸽突然将宝剑搁在自己脖子上,挺起身子怒视着大喜。
  大喜心一寒,止住了脚步。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是个面无完肤的疤瘌脸,春鸽已经认不得自己了。
  “春鸽,他是个郎中,我叫她来给你看病,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害怕。”
  “我不让看,我就这样挺着,死了正好!”
  “春鸽,你看,这……”孬孩儿尴尬地直摆手。
  “快滚!再不滚,我就死给你看!”
  此时此刻,大喜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春鸽说。他想说,我是大喜,你得赶紧把病养好,我才能救你出去啊!他想说,你这些年到底遭了什么难,如今又嫁给谁了?他还想说,我的脸烧烂了,嗓子哑了,你往后会嫌我丑吗?……想到这里,大喜心底蹿出一股凉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喉咙里滚动了一声道:“不用看,她是受寒伤风了,我写个方子拿点药吃吃就没事了。”
  春鸽这一病,使大喜只得搁置了逃跑计划。看孬孩儿对春鸽的态度,他们母子俩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事。过几天,待春鸽恢复了体力,再作计议也不迟。但是,大喜万万没有料到,春鸽病后的第三天深夜,盘踞在黄巢洞里的土匪,突然遭到了一帮来历不明者的袭击。
  孬孩儿领着众匪倾巢而出,洞外的石瓮下激烈的枪声像炒豆般炸响开来。
  稍顷,孬孩儿提着枪,领着老臭神色慌张地返回山洞,让看守春鸽的两个小匪将春鸽和孩子搀扶出来,然后说:“老臭,按我刚才给你交代的,带着春鸽往后山去,那里有一条小路,你在贺坪峡等我。看来,这个洞要破了,那个丘山在哪儿?叫他也跟你们走,帮春鸽抱住孩子。”
  这时,懵懵懂懂的大喜,返身背起药褡裢跑了过来。
  “你们两个,跟我去洞外顶着!”孬孩儿吊着一只胳膊,挥挥枪喊两个小匪随他朝外走。
  “大哥,是什么歹人来找事?”一个小匪问。
  “日他娘,我也弄不清。人不少,火力也猛,不是官府,就是其他山头的狗杂种!”孬孩儿回头看了一眼春鸽,飞快地朝前冲去。
  
   第九章埋名为奴
  
  迎着密集的枪声,春鸽被老臭和大喜挟持着,踉踉跄跄朝“黄巢洞”后面一条灌木丛隐匿着的碎石道上跑。
  老臭提着一条长枪在前引路,大喜抱着孩子在后压阵。孩子不停地嘤嘤哭啼,大喜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脸贴在他软乎乎的脸蛋儿上,心底涌动着一股激越的暖流。他全身注满了力量,全然没了惊慌和害怕。头顶的圆月在稀薄的碎云里行走,若明若暗的银光滤过摇曳的藤蔓和枝叶组成的缝隙,在脚下形成迷离的阴影,背后清脆的枪声渐渐变得有些沉闷和呜咽了。
  忽然,春鸽不走了,俯下身子趴在灌木丛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这……这肯定是俺……俺男人派人来救我了,我不……不走了,你们放了我吧……”
  “来救你?你别想好事了,救人有这种救法吗?你在我们手里,他们硬打,不是想把你也弄死吗?你这个傻瓜,如果真是这样,你男人肯定不想要你了,想把你和我们一块灭了!”老臭停住脚步,扭过头,恶狠狠地说。
  “俺男人怎么……怎么能不要我?这……这不可能!”春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大喜心里一阵酸溜溜的,把臂弯里的孩子变换了个姿势。
  “要不我说这绝不是救你呀!这么猛的火力,不是别的土匪窝来找事,就是官府的军队,你要落到别的杆子头手里,就不像孬孩儿哥这样待你了。快走吧,再不走,我让丘山把你的孩子扔到山下去!”老臭说着,拨开灌木便哗哗啦啦往前走。
  春鸽直起腰,看看身后被大喜抱在怀里的孩子,小声叫一句:“小金喜乖乖,别哭了。”便蹒跚着跟了上去。
  钻过灌木丛,来到一个小山坳里,大喜朝四周望望,见正北是两道钻天的峭壁,犬牙交错地对峙着,下面是一条峡谷,黑乎乎的。圆月被一片浓云淹没,轻风在林间沙沙作响。远处的枪声,像雨点般嘈杂了一阵之后,忽然沉寂了。大山里静悄悄的,蟋蟀和虫鸣在四周吱吱叫唤。老臭令春鸽和大喜停下来,转身朝来时的小路张望,嘴里念叨着:“大哥怎么还不来?”
  春鸽一屁股坐在一块岩石上,身子剧烈地起伏着。她呻吟一阵,朝大喜身边移过来,想看看孩子这会儿怎么不哭了。
  大喜倚在岩石旁,身体晃动着,手掌轻轻拍打着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的小金喜的后背。
  老臭蹲在来时的灌木丛路口,打着火镰吸烟。
  大喜观察好周围的地形,腾出一只手来,从药褡裢里抽出了劁猪刀。他准备在孬孩儿来到之前,先打昏这个老臭,然后领着春鸽和小金喜跑掉。现在,这个时机太好了。他暗暗在心里说:老臭兄弟,对不起了!吐一口长气,他平定一下心情,从岩石旁站起来,刚想把金喜递给春鸽,不料老臭突然说话了。
  老臭站起来,冲大喜道:“不行,枪早就不响了,还不见大哥回来,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别是大哥出了事。丘山,你看着这女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我立马就回来。”接着,他又冲春鸽吼道,“你老实点,敢不规矩,我们会把你的孩子摔死。你就是跑了,也摸不出山,野狼会把你吃了!你最好别瞎捉摸,我去去马上就来!”
  随着一阵树叶的响动,老臭在黑黢黢的灌木丛里消失了。大喜打个激灵,往上抱抱孩子,哑着嗓子低声叫道:“快……快……快跟我跑!”
  春鸽歇息了一会儿,刚喘过气来,突然见这个抱孩子的疤瘌脸土匪叫她跑,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警觉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大喜顾不得解释,抱起孩子就朝峡谷里跑:“快……快跟着我逃啊!”
  春鸽似乎明白了什么,踉踉跄跄跟在了大喜的后面。
  “一线天”大峡谷里虽然很黑暗,但脚下的山路却平坦,他们一口气跑了很远。大喜见出了峡谷,再往下走就摸不见路了,才喘着气停下来。春鸽磕磕绊绊跑着,落在大喜后面两三丈远。她猫着腰像风箱一样呼噜呼噜出气,软瘫在了地上,嘴里“娘哎娘哎”地呻吟不已。
  大喜稍缓了缓劲儿,抱着孩子走过来,一手拽住累得哼哼呀呀的春鸽,朝大峡谷看看说:“这儿不行,咱得……得……得……藏起来,他们要是……追……追来,就坏了!”
  春鸽挣扎着爬起来,跟大喜躲到一片草丛里。大喜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春鸽躺在草丛里,双手捂着肚子喘气。
  深夜的大山里,风比刚才大了,虫鸣更加热烈,月亮环绕着一圈儿光晕,鱼鳞似的浮云在四周游移。近处的山峰,像站着睡觉的哨兵,远处的山脉,仿佛墓地的坟包,秋夜肃穆而阒静。
  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四周没有一点儿动静。大喜悬着的心放下了,斜躺下来,让酣睡的孩子枕住他的胳膊。他轻轻出口长气,看看一旁的春鸽,见她坐了起来,正在用手拢散乱的长发。大喜喉头一紧,鼻子发酸,心里倏地涌出了千言万语。他憋了一肚子话想对春鸽诉说,但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了想,想先说自己就是大喜,但一想到自己烧成了大疤瘌脸,嗓音也坏了,而春鸽又跟别的男人怀了孩子,就又咽了回去;他想问问她怎么突然失踪了,可又觉得这样太唐突了;他想问她这三年在哪里过,那个男人是谁,然而又感到毫无必要;他想说说家里的祸事,爹爹的死,自己遭的苦难,可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春鸽突然说话了。
  正信马由缰胡思乱想的大喜打个冷战,张张嘴没有吭声。
  春鸽围坐过来,把孩子从大喜怀里抱起来,喟叹道:“让他躺在地上睡吧,你也歇会儿。”
  大喜脱下夹袄,给孩子盖在身上。
  “没看出,你这人心还挺好。你给我看病时,我可吓坏了。大哥你别介意,你会看病,为什么跟孬孩儿这个坏蛋当土匪?你肯定是被逼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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