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股海别梦

作者:沙本斋




  总经济师、总工程师和总会计师这三师,在公司里的级别都相当于总裁助理。他们开大会时也会坐在主席台上,但却没有发言权。高兴时,他们的头可以扭向正在训话的主管领导,做洗耳恭听状;不高兴时则可以闭目养神,无表无态。多数情况下,他们类似于咨议、帮闲的角色,私下里提提建议,写个可研报告什么的。后来引进了首席运营官、首席信息官和首席财务官的新概念,这些个强势角色在功能上替代和超越了前者,人们也就逐渐把从前的土三师给忘到脑后去了。
  罗青松1997年时45岁,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的时候。然而中国不同于欧美,这里的证券从业人员和证券市场一样年轻,见不到白头发的分析师和基金经理,因此45岁的罗青松已经退居到了二线的边缘。这一次等于是重新起用,重返一线,梅开二度,因此他难免不情绪激动,豪情满怀,摩拳擦掌,意欲大干一番。
  由于负有特殊的使命,所以投资公司的搭建、注册特别是之后的业务运作,都是在秘密的状态中进行,于是对外界乃至公司核心层以外的人而言,这家投资公司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然而越是神秘,就越是引人关注;越是隐秘,就越容易隐藏罪恶。终于,它因罗青松的自杀而大白于天下。
  罗青松是“文革”后第一届大学毕业生,毕业于财政部部属财经院校,财会科班出身。毕业之后,他被分配到冶金行业的一家大企业集团工作,在那里历任基层企业的主管会计、会计科科长,集团公司财务处副处长、处长、总会计师。离开该集团后,他又应聘到了首诚证券公司工作,还是负责财务那一摊。
  上大学之前,罗青松种过地,放过马,当过赤脚医生,就是没有算过账。他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整年的记工分,记账本,打算盘,他当时看着就觉得闹得慌。但造物主作弄人,他没写会计专业,甚至都没填财经类院校的志愿,却还是被会计选中了。他讨厌会计,主要地还是因为他讨厌父亲的性格。他父亲沉默寡言,人老实得连罗青松的同学都敢欺负他。在家里,他更是受尽了罗青松母亲的气,经常当着罗青松的面被老婆打。所以罗青松一直认为,会计就是他父亲那样的窝囊形象;男人不能当会计,当了会计就会变得连女人都不如。当然,他也不喜欢他母亲那样的女人。
  他当赤脚医生的时候,在县中医培训班里认识了他现在的爱人。他爱人所在的村子,与他们家相隔50多里路,所以在此之前,两人从未见过面。他爱人姓郝,比他大3岁,在培训班里同学们都叫她郝姐。郝姐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因此被任命为班长兼支书。相比之下,罗青松则腼腆,不出头,一说话脸就红,在班长找他谈话之前,他甚至都记不清她的确切模样。他们俩能谈上恋爱,所有的人都惊奇。等到罗青松考上了大学,人们就更惊奇了。那附近的十里八乡,他罗青松这个老蔫是第一个凭考上大学的。郝姐的亲戚、姐妹更多的是羡慕郝姐,羡慕她命好,有眼力;从今往后,她可以离开“农”字,跟着罗青松享一辈子清福了。
  其实幸不幸福,那是一种感受,只有当事者自己知道。要说不愁吃不愁穿,那倒是真的,但要说郝姐幸福,她可是要扇自己嘴巴了,因为你那是在骂她。
  首先说孩子。孩子是两个人未来的希望。有人说父母不应该把自己没有实现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郝姐就反对这种论调,为什么父母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们有这个权利。一个人在世间走一遭,风云际会,难免有各种遗憾,又不能重新来过,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孩子。人类就是在这样的动力下繁衍和进步的。而且,也并不是只有穷人、落魄的人才对孩子寄予厚望,那些富人或者成功人士更是如此,他们对自己的孩子所寄的期望更高,推进去的钱更多。但是可惜啊,郝姐她没有孩子,所以也就没有了希望。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不到一岁就得脑炎死了。之后,她开始不断地流产,汤药喝了有上百公斤仍不见好,最后身体也搞垮了。渐渐地,罗青松和郝姐两人谁也不再提孩子的事了。但郝姐却无法释怀,总觉得自己亏欠罗青松的,每每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她的眼圈就会发红。
  其次是工作。罗青松毕业分到工厂,她也从老家出来,跟他坐上小火车,去了那个很难叫出名字的地方。他们俩走出日伪时期修的三级小站,乘坐厂里派来接站的吉普车,又跑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才算到地方。工厂和家属区离得不远,厂区在山脚下,家属区在半山腰,中间只有一条水泥路相连。工厂的居住条件还算可以,周围有山有水,和她家乡差不多,而且是她平生第一次住楼房。但是工作上,郝姐却觉得不很如意。一开始,郝姐就被安排在半山腰的厂医院里当护士。作为赤脚医生,按理说这样的安排没有错,甚至已经算是照顾了,护士的工作又不怎么累,所以应该感激才是。但是医院里的护士太少,郝姐总得加夜班,这很让她烦心。白天郝姐回到家,忙完家务想睡一觉,厂区的机器的轰鸣声却让她无法入睡,使得她神经衰弱的毛病日益严重,身体和情绪都变得很坏,特别是女儿死了之后,她明显地变得有些发呆。随罗青松一起调到集团公司工作以后,环境条件虽然好了很多,但她仍然在医院里当护士,所以夜班还是逃不掉。这护士的工作真的让她苦不堪言。苦也得忍啊,因为除此之外,她再也不会做别的。
  再说夫妻感情。其实到工厂不久,她和罗青松就事实上分居了。你想啊,罗青松白天上班,她晚上上班,两人压根就没有时间在一起。一年内在一起的很少时间里,不是她不行就是他不想,所以夫妻关系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了夫妻的名分。对此郝姐十分内疚。罗青松生得虎背熊腰,生理健康,都是因为自己不争气,才使得人家落入如此无性无后的惨境。她明白,虽然罗青松嘴上从未说过什么,但他心里肯定是非常非常恨她这个做老婆的。所以,如果他真的能在外边有一个,她非但不会哭闹,反而会去登门拜谢那个第三者。
  可以这么说,在罗青松到首诚证券工作之前,他们的家庭生活虽然如一潭死水,但毕竟还是平静的,郝姐小心谨慎地侍候着罗青松,罗青松则除了加班出差之外,像上下班一样,例行公事地回家吃饭、睡觉,俩人相安无事。但是自打从冶金集团所在的小城市搬进了大上海,自从同资本市场打起交道之后,罗青松的脾气就开始和收入一样,直线看涨。与他父亲截然相反,他不但不惧领导,而且还在家里打老婆。
  长期在国营工业企业工作,使罗青松养成了严谨认真的习惯。在没有改制的大型国有工业企业里,人财物的管理自成体系,制度约束相当严格,很少有违法乱纪的事情发生。但是到了首诚证券,他发现一切都没有了章法,规章制度形同虚设,一把手的话就是圣旨,往好听了说,是“道不同者不与谋”、“不服就下船”,——这也是公司各级领导班子一把手常挂在嘴边的话;往不好听了说,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经常有员工干脆就被“抛下船”的,说被辞退就被辞退,人人都感到整天像走在薄冰上一样。没有任何横向的或自下而上的力量可以制衡一把手,想告状都没地方告去。一次,他去一家建筑公司追陈年旧债,对方被他逼急了,把他们首诚证券与建筑公司签的秘密协议拿出来,上面的违法违规和“丧权辱国”条款让他目瞪口呆。如果主办人不是拿了巨额回扣,是决不会签下这等混账协议的,而签字人竟然就是公司的现任总裁!回到公司之后,他手持秘密协议的复印件,直接闯进总裁的办公室当面质问,还拍了桌子。不一会儿,总裁办公室外面的人就听到里面茶几被掀翻的声音,但谁都没敢进去。
  自那以后,罗青松走路就不像以前那么带劲了。
  但是,罗青松的业务水平是一流的,为人是正派的,话虽不多,但句句在理,且对事不对人,所以在公司上下口碑甚好。辞退这样的人比较难,因为找不出可以拿得出的理由,弄不好还会犯众怒。但胆敢挑战总裁权威的人又是必须要处理的。于是他就被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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