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方捷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好像都喜欢用最字。因为他们不明白在第一个最字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最字。她摩挲着冷红身上的床单:你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吗?想吗?
冷红沉默了。是的,她不想。报纸电视上每每说起犯罪分子辣手摧花而许多受害女子因顾及声誉含羞忍辱的事情就大有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之意。她现在才明白,那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同时也明白,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茫茫尘世中最凡俗的一例。
既然不想,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如何面对这已经降临的灾难,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如何使目前的事实拥有最大价值的问题。
什么价值?钱吗?
方捷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可我不是妓女!我不卖!我失去的千金万金也买不来!冷红颤着声音。
我是女人。我知道。方捷缓缓地说:我说过了,人不能在回忆中继续以后的生活。你失去的再珍贵,你也已经失去了,这是事实。我现在做的,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为你要回一些补偿。
要什么都等于卖了我自己。
什么是卖?先收钱后给东西,这是卖。先被别人抢了东西而后要钱,这就不是卖。再说,你买我卖是两相情愿的事,你情愿吗?
冷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四周墙壁上的布纹壁纸散发着柔和的气息,磨砂台灯还开着,在明亮的阳光中如同一只可爱的橘子。电视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枝俏丽的天堂鸟,据说也叫鹤望兰或爱情鸟。她以那样一种骄傲的姿态浏览着这个世界的风光,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掐断了根茎。诱惑和陷阱有多少呢?也许,用诱惑的眼睛去看,这世界便处处都是陷阱吧。正如她是男人的诱惑,而钱却是她的陷阱。她承认,她必须得选择。要么选择出气和报复,要么就去拿钱。当然,也许把那个人告到法庭上之后,她会在法庭的判决下拿到一些钱。——但是,也很可能拿不到。而她的伤痛与惨史却会就此成为公众的谈资和反面的教材,有人会主动为她铭记一生,提醒一生,让她永远不得安宁,更不用说什么幸福。她的母亲和妹妹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更难做人。因为许多时候,人们对于这类事情注重的并不是真相的揭示和责任的归属,而是事情给予自己神经的兴奋点。要么她就沉默下去,任由方捷去替她出头,那么这一切烦乱都将不会存在,还能拿到一笔她迫切需用的钱。
这是目前短暂的安稳。但是,未来的恐惧还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那种恐惧也是多么巨大啊。
以后,我怎么办?许久,冷红终于说。
一个真爱你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个的。因为要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何况,你还是受害者。如果他因此而放弃你,那他也就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也没什么可惜的。方捷一丝一扣地说:再说,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有秘密并不违法。如果你想让这个事情变做秘密,那你可以给这个秘密做许多合适的衣裳。体育运动、骑车摔伤、妇科病检查、使用栓式卫生棉都有可能引起类似的事故。这是常识。
冷红默默地垂着头。像一个学生在聆听老师讲课。
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学会使用一些理由,是一个女人进行自我保护的重要手段。方捷轻轻地笑了一声:许多女孩子都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要知道,守身再如玉也不过是如玉而已。何况,就连玉本身也没有绝对纯的。自然界里的纯玉,根本是不可能找到的。
冷红无声地坐在那里,她觉得心中的汽油河流已经越来越平静,几乎已经波澜不惊了。她努力想寻觅开始时那股愤怒的潮头,却发现河流的流量已经明显减少,而且还在不停地向无边无垠的漠漠长空挥发着。点燃汽油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火柴。这火柴在哪里呢?冷红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即使找到了这根火柴,那么这根火柴在此刻的她手里也会变成湿的,擦来擦去的结果,至多不过是一缕声息微小的青烟。
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只当做了一场噩梦。方捷站起来: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冷红穿好衣服,也来到卫生间门口,默默地盯着方捷的背影。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务必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冷红说。
你说。方捷没有回头。
这个事情是不是你设的圈套?
主观上我没有。但是,客观上我有责任。不过,你要是不去卖血就不会昏倒,同样也就不会有这回事了。
他是谁?这是我的第一次,我想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冷红盯着浴缸周围白得刺眼的瓷砖,觉得这些瓷砖仿佛是一张张磨方了的没有血色的脸。
你做过我这样的噩梦吗?
方捷的背微微滞了一下。
为什么不回答?
套用一句名言吧。幸福的女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幸。方捷转过身,脸上居然停留着一丝笑容:我也有过噩梦,但是和你的不同。
7
下午放学,冷紫推着车急匆匆地往外走,杜言在后面叫住了她:你没看见吗?传达室的小黑板上写着你的名字,让你赶快去领汇款单呢。冷紫放好车,一溜烟儿地跑向传达室。签过字,领了汇款单。上面的数额是三百元,汇款人一栏里清晰地写着冷红的名字。
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冷紫的心里荡起了一股暖流。这两个月来,冷红汇款的时间十分稳定,有时甚至会稍稍提前,数额也由原来的一百五、二百、二百五上升到了三百元。每次数额增加时,冷红都会在附言栏里写上“加薪”。冷紫知道这是老板给姐姐加了薪,而姐姐又原封不动地给家里加了薪。
你姐姐真好。杜言在一边羡慕地说:我要是有这么个姐姐就好了。
我姐姐不是真好,而是最好。冷紫笑道。
回到家里,她手脚麻利地做好饭,把妈妈的被子支好,又一口一口地喂她吃下。自从上次发病之后,冷妈妈的手指就再也握不住筷子了。
妈,姐姐今天又寄钱来了。
多少?
三百。
怎么越来越多了?
瞧您说的,她越干越好,可不是越挣越多么?难道还会越挣越少?
冷妈妈停住了嘴里的咀嚼,怔了怔,叹了口气。
妈,您别担心了,我姐那么聪明能干,一定不会有什么事儿。有事儿她还能按时寄钱回来么?
小紫,你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两件事是什么吗?老人传下的话是:屎最难吃,钱最难挣。
冷紫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话虽难听,却是实话。冷妈妈说:回头有空了,你也去看看你姐。看她干的是什么活儿,千万让她顾惜身体,别累着了。
嗳。冷紫答应着。其实冷红早就对她说过,不让冷紫去看她。一来怕耽误了冷紫的功课,二来妈妈在家也离不了人。三来冷紫要是去了,她还得陪她,说不定会影响她的工作。况且,来来回回的路费也要花钱呢。
这一段时间,冷紫的心情总是很好。妈妈从医院回到家里之后,病情十分稳定,姐姐定期汇钱回来。她的功课也同她的心情一样呈上升趋势。每天晚上,依旧由张朝晖悄悄地送她回家。这让她在寒冷的冬夜里,常常有一种与火相伴的感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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