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什么一方?冷红又不明白了。
是真不懂还是装洋蒜哪?就是一万呗。
冷红咬咬嘴唇,算是默认了。她厌恶雅娟这样充满风尘味儿的口吻,可她也意识到这正是她揭开幕后背景的一个契机。
她对你可真不错。是所有姊妹中价码最高的。我那时候也不过才五千。雅娟说。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无论是入行前还是入行后,女人谁不过这一关哪。雅娟叹道:我来时和你一样,不过出事儿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是文戏,我是武戏。
怎么讲?
就是说,你的事情是慢慢做的,是顺其自然的功夫。你那天不是昏倒了吗?那一夜也不觉得怎么难受,是吧?我可是在给客人送东西时,被他着着实实强暴的。我当时都吓傻了。后来经方姐说合,给了五千。
以后呢?
也就这样了。雅娟笑道:进了染坊还出得了白布么?
到底怎样?多日来不祥的预感一点一点被落实了,冷红却还是不大甘心。仿佛是一个学生做完了题,明知没做错,却还是忍不住要对照一下标准答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来这么多天都是白过的么?雅娟讪笑道:没听说过么?洗头洗头,洗的是第二个头,泡脚泡脚,泡的是第三只脚
别说了。冷红打断了雅娟的话:其他人都是这样么?
听说来路不太一样。有的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有的是家道艰难没法子的,有的是在这儿呆久了看得眼热自己主动要求做的,有的干脆就是为了图快活。不过来这儿以后还真不想去别的地儿,一来方姐对人宽厚,二来她台子硬,没人来砸场子,吃饭安稳。
方姐到底算是什么人?
如果我们这里算是个舞台的话,她当然就是导演。
我的事情也是她导演的吗?
我想你并不例外。雅娟担心地看了看冷红的脸,忙又道: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胡乱猜测罢了,你可千万别去捅娄子,要是让方姐知道了我在背后嘀咕她,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冷红说。说有什么用?问有什么用?关键是做。
天气越来越冷,大池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洗浴中心给每一位服务生都配发了统一的红呢套装,冷红穿上,越发衬得艳若桃花,肤白如雪。几乎成了洗浴中心的一个醒目标志。以至于男女顾客走过售票台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但是,冷红对谁都是面无表情。对于无聊者的搭讪更是一脸冰霜。
冷红,方姐让你去她那儿领薪。一天,奕奕对她说。
冷红站起来。是该到领薪的时候了。以前日子特紧巴的时候,总觉得领薪的日子来得很慢,现在,手里攥了几千块钱,便觉得这个日子来得快极了。仿佛一晃一晃就到了跟前。
方捷把信封递给她,她签上字,正要走出去,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她这才留意到,在沙发的一角上,还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
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
报纸挡住了那个男人的脸,冷红看不到他的容貌。只是从他身上那套舒展熨帖的深灰色西服上可以看出,他是方捷经常打交道的那一类有身份的人。
她放慢了脚步,努力地温习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儿。那种香味儿很细,很柔和,又很绵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醉。她痛恨那个夜晚那个人,却不得不承认,这种香味儿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恨之处。然而,这种也正是妙不可言的香味儿,成为了她那个屈辱之夜所能够抓住的唯一证据。
还有事儿么?方捷问她。
我给客人倒杯水吧。冷红灵机一动,说。
不用了。方捷说。
谢谢你。客人闻声也放下了报纸。冷红用力盯了他两眼。我会永远记住这张脸的。她默默地对自己说。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细长的眼睛,方阔的嘴唇,扫帚眉,平头。看见冷红那样看自己,他笑了笑。冷红也敷衍了他一个笑,便退了出去。
回到大堂,她请小许为她顶了一会儿班,便悄悄地躲在方捷办公室隔壁的房间里。很久,她听到方捷和那个男人走出来的声音,便蹑手蹑脚地跟着他们上了三楼。眼看着他们进了豪华四号。她飞快地跑下楼,回到售票台前,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是他。一定是他。他换了房间可是却换不掉身上的那种香味儿。
她终于等到了。
一时间,她又兴奋又紧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报仇吗?可是自己已经收了人家一万块钱。无动于衷吗?她办不到!
她还能干什么呢?
仿佛有一根长针,慢慢地,慢慢地,刺过她的全身。那长针的针眼儿里穿的是一条钢丝线。钢丝线细细地凉凉地揪扯着她的肌肉,让她既不能麻木也无法挣扎。灾难袭击时她想挑战生活,挑战生活时她受到了欺骗。被欺骗蒙蔽时她想要知道真相。但是,现在,当真相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却像一个瘫痪了的病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无能为力。对这个世界。
那个人没走。
他常常很晚才会回来。冷红木木地坐在售票台前,听着他皮鞋的声音“橐橐橐”地走近,走过,又走远。每次路过她面前,他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他从来就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子,从来就没有为他的一夜风流付出过一万块钱。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发生得太多,所以也就没有留下特别的记忆。如同我们天天都要吃早餐,却记不起哪一天的早餐更可口。
冷红常常会空洞地望着他的背影,仿佛他还带着自己的过去。他的身材很稳健,微微有一些偏瘦,脸部的轮廓棱角分明,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那股淡淡的香味儿始终不曾消散,一次次地提醒着冷红。冷红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等不到这个男人那么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也曾经无数次设想过面对这个男人时的情景:她要把这个男人撕得粉碎。她从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能力去忍受这种隐忍的煎熬和严酷的折磨,可令她惊奇的是:她不仅忍受下来了,而且愤怒的情绪也越来越微淡。
难道自己已经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了吗?她问自己。她开始明白方捷为什么要拖着自己了。她就是为了熬她的性子,想把她的刚硬熬没了。有人说,时间是一剂良药。可是,有时候它难道不是一剂毒药吗?而使用这种良药或毒药的共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忘却。
无论是该忘却的,还是不该忘却的。
仇恨在时间面前也有惰性吗?她想。
她几乎就要放弃了。
小姐,可以请你上去喝杯茶吗?一天,那个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我在上班。冷红迅速而僵硬地说。她盯着售票台光滑的桌面。现在,她压根儿不想面对他。
男人站了片刻,用手轻轻地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好像在缓和被拒绝的尴尬: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永远没有。冷红盯着那双修长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曾经肆无忌惮地抚摸过自己的全身么?她想。那些仇恨的筋络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他还想怎样?他以为他付了一万块钱那件事情的性质就改变了么?他不知道他是有罪的么?他不知道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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