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冷紫把信揉成了一团,扔到了地上。冷红拎起扫帚,想要把它扫走。一瞬间,冷紫又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她重新把信纸铺平,折好,放进信封里,压在枕头下。
还是扔了吧。冷红说:压在枕头下,它会钻进梦里。
做做梦死不了人的。冷紫说。她知道冷红是在警告她不要去奢望什么。可是她真的需要她来这么提醒么?她认为自己还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她不过是真舍不得把这封信扔到垃圾堆里。留一留也没什么吧?悄悄地想一想也没什么吧?做一两个梦也没什么吧?这些信也许可以成为她以后漫长无聊的生活中一把小小的凳子,让她倦怠的时候歇歇脚。也许可以成为一块柔软的绿地,让她累极的时候养养神。也许就是一种可口的零食,让她在失去食欲的时候用来刺激一下麻木的胃和舌头——也许它们也能让对她爱情有一些相信,相信自己曾经被这样爱过,也曾经这样爱过。自己不是一生下来,就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冷遇。
放寒假的时候,张朝晖来找冷紫了。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袄,是街上最一般的那种。有些大。系着一条黑红相间的小方格子围巾。看见冷紫,他微笑起来。一时间,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然而,仅仅是这微笑,就让冷紫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她觉得,在张朝晖身上,似乎永远有一种离她最近的东西。
你怎么来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套用一句登山运动家的话吧。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去登山,他说,因为山在那里。张朝晖说,因为你在这里。
冷紫把眼睛转向别处。
你好么?张朝晖问。
冷紫点点头。
我的信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冷紫说:不过晚了两个月。
怎么回事?张朝晖说:我说你怎么不给我回信呢。
这里的收发可能有问题。冷紫说:其实,就是收信不晚我也不会回的。她顿了顿:我有男朋友了。
谁?张朝晖觉得自己的心像装上了一块无比沉重的石头,正在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飞速下滑。
你不认识。
你爱他么?张朝晖依然微笑着。但是那种笑容看起来让人十分难过。一瞬间,冷紫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控制住了自己。她知道,如果说了,自己连一份美好的回忆都会失去。
对女人来说,也许被爱更重要。他很爱我。我们打算春节之后就结婚。冷紫说。其实结婚只是杨蓬的一个提议,可她就是想把话说得狠一点儿。
女人。她用了这样一个词。张朝晖的心又紧缩了一下。他本能地排斥冷紫使用这样一个词。在他的意识里,似乎只有结过婚生过孩子的人才可能用。
你年龄还不够呢。他说。
什么都可以作假。冷紫说。连初夜也可以。她想。
那,我们呢?张朝晖终于说。那一刻,他的神情无助得像个孩子。
冷紫的心一阵痉挛。
我们之间,原本什么都没有。她说。
沉默良久。
你变了。张朝晖说。
因为一切都变了。冷紫在心里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冷紫说。当人们为了太多太多东西的时候,往往就会说不为什么。
张朝晖默默地坐在那里,像一棵瞬间干枯的树。
以后别来找我了,让他看见了不好。冷紫说。
他有那么狭隘么?
有时候,狭隘意味着专一。冷紫说。她知道自己的维护会让张朝晖离开得更快。
可是,有时候,狭隘只意味着狭隘。张朝晖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那儿有一些书,可能你会喜欢看的,回头我用挂号给你寄过来。张朝晖说。
谢谢。冷紫说。她知道自己无法也不能再去拒绝。
两个人又静默了片刻。张朝晖摩挲着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想和冷紫握一下,摩挲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把手伸出来。
祝你幸福。最后,张朝晖说。
张朝晖走后很久,冷紫才恍惚记起,他们之间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冷妈妈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冷红和冷紫到父母坟上烧了供纸。她们没有回大青庄,但还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些村里的人。人们都只是和她们打一个简单的招呼,只有一个女孩子喊住了冷紫。她是冷紫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没有考上大学。她说她在杏屯县城里的一个食品加工厂打工。她还告诉了冷紫许多同学的近况。
“听说张朝晖和四班的叶潇正在谈恋爱。”她注意着冷紫的表情,“他们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倒真是挺有条件发展的。”
“他们挺合适的,是不是?”冷紫笑道。
16
这已经是杨蓬跟冷紫的第三个晚上了。
对于自己已经拥有的女孩子,至今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他总觉得有点儿美中不足。他不想让她对他还藏有丝毫的秘密。再说,要是知道了她的住址,他就可以随时去找她,方便。于是他决定跟踪她。他连续跟踪了两个晚上,都跟丢了。今天,他终于跟到了洗浴中心门口,眼看着冷紫走了进去。开始他还以为冷紫是进去洗澡——煤球厂那么脏,女孩子爱干净。洗洗澡是应该的。可是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也不见冷紫走出来,他才渐渐诧异起来。难道她就住在这里么?她不是说她住的地方很不好么?
很不好。很不好。他一遍遍地念叨着,恍然大悟。“不好”可以理解为各个方面的状况。这里的“不好”指的大约是名声。他听说过,有许多洗浴中心和那些歌舞厅美容院洗脚城一样是藏污纳垢的经典之地。
冷紫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她到底是什么人?他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子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他的心像系到了高空索道上。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不过他还是稳住了神。以他这几个月对冷紫的观察,他觉得冷紫不应该是那种女人的。
十一点钟,他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人很少,一个保安在看电视,售票桌前已经没有人了。美容室还亮着灯,大约还有人在做美容。他探头看了看,一个男人躺在美容床上,一个服务员正在给他洗面。男人若止若停地抚摸着那个女孩子的乳房。
他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装作看电视。其实他很想和保安聊聊,探探保安的口气,可是他又不敢贸然出口。他已经知道这里不是寻常之地。
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决定最多呆到十一点半,如果还看不到冷紫就回去。等到明天再找她问个究竟。
“先生洗澡么?这里有按摩服务的。”保安突然问。
“等会儿。”他含糊地说。
这时候,他听见楼梯那边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接着,他看见冷紫出现在楼梯的出口处。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有些谢顶的男人。
他从没有看见冷紫这么打扮过。她的头发盘得高高的,有些凌乱,又有些妖冶。她穿着一件纯黑的连衣长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大片自得耀眼的胸。让人很容易就会想象里面的风光。而很巧妙的是,她又在脖子上随意地系了一条黑白细格的小方巾,又把那份诱惑遮掩了几丝。而正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更让人流连。她显然还化了淡妆。眉型看起来比白天显得高挑有折,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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