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也无法相信了。
  冷红看着冷紫苍白的脸,心里掠过一丝内疚和怜惜:小紫,你恨我么?
  冷紫摇摇头。她是真的不恨冷红。她知道冷红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对她好。尽管她决不接受这种好——如同她决不接受冷红许诺给她的那种幸福生活。其实,不仅是对冷红,她觉得自己对这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已经没有什么异样的波澜了。钱对她没有什么意义,爱情早已经对她隔离。她也失去了去争取正常生活的梦想和激情,甚至连虚伪的自尊心也没有保住。她还有什么呢?她现在只是一具空壳在靠惯性延续生命。而她延续的主要目标就是为了成全冷红,帮她尽快挣够一百万。这大约是她活着的最重要的意义。她对冷红是有用的。她不能放弃生命就是因为她得发挥这一点点作用。
  她把这叫做废物利用。
  冷红和冷紫成了洗浴中心独一无二的“品牌”。因这品牌的绝艳魅力,她们的声誉在本行业里得到了最快速度的宣扬和传播。无数的风流君子对她们津津乐道,自然也有不少人来一试身手。她们的生意如日中天,几乎夜夜不空。预定电话打爆了方捷的手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们的底价是:做一次三干,住一夜五千。每一桩生意,方捷另得介绍费八百。
  她们的绰号是并蒂莲。也有人叫她们三明治。三明治是什么意思?冷紫困惑。我们两个人中间夹一个男人,可不是三明治么?冷红笑道。
  并蒂莲是谁起的?冷紫拧紧了两条细眉:莲字是我们能用的么?
  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有人认为我们能用,我们就能。冷红道:以后别再用你的学生腔发出这种言论,我们风尘女子,学生腔对我们而言太奢侈了。
  就像用莲字对我们也是一种奢侈一样。冷紫说。
  冷红沉默了。她突然发现,在很多时候,她和冷紫虽然处在不同的立场上,可是实质的指向却往往有着惊人的一致。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还传出了并蒂莲十比:
  比红比白。比大比小。
  比肥比瘦,比低比高。
  比深比浅。比柔比俏。
  比湿比润,比娇比娆。
  比俗比雅,比美比妙。
  相比之下。洗浴中心其他小姐的生意都逊色了许多。有几个人搁不住冷清,离开了这里,到别处栖身。很快又有几名新人补充了进来。她们大部分都比冷红和冷紫年轻。因为年轻,她们的客人也不少。闲着的时候,冷紫常常默默地看着她们。看着她们微嘟的嘴唇,桃子一样饱满的乳房以及像被倒了的调色板糊住了的彩发。她们真年轻。她想。她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她尤其不明白的是这些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她们整天都是那么青春洋溢,活力四射,充满生机。如果走在街上,简直和那些正常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只有职业性的动作偶尔泄露出那种油滑的矫情和世故的秋波,才会让人产生些微莫名的感觉。应当说,她们的精神是空虚的,可她们居然也能流露出一种实实在在的开心和快乐。她们的生活也是无聊的,可她们也能在这种无聊中激荡出一些属于她们自己的响亮浪花。她们怎么就能够那么轻松呢?冷紫一直都想不明白。就像此刻,她们正在走廊上闲聊,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稍微靠近了一些,听到一个叫菲菲的女孩子正在讲荤段子:说是古时候,也是干咱们这一行的一个姊妹晚上去赶一个生意,走到半路上急着解手,可一时又找不到厕所,只好就地解决。哪想刚一蹲下,就觉得有一根草扎进了那儿,又痒又疼。她就骂道,整天让你大口吃肉,偶尔吃一根青菜,你就这么难受吗?
  女孩子们笑成了一片。
  她们居然笑得出来?冷紫想。这种笑话也许只有夫妻躺在床上说才有趣儿,或者,与客人们在一起听他们说说也会有一些无耻的乐趣?而女孩子与女孩子在一起兴兴头头说这个就只剩下无耻了。但是,话说回来。对她们这些人来说,说说这个又算什么呢?难道说比做还无耻么?冷紫又觉出了自己思维的荒诞。她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这些女孩子们。她们是无耻。可是她们无耻得多么真实和明朗。相比之下,自己的无耻又显得多么虚伪和浑浊啊。
  她看着菲菲。菲菲个子不高,很丰满,但是身体也很玲珑。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向外鼓,显出一些没心没肺的爽直和坦白。据说这样的眼睛最适应演戏,在舞台上传情十分到位。而菲菲也确实曾经和戏有缘。冷紫和菲菲聊过一次,菲菲告诉冷紫说,她是安徽宿松人,从小就爱唱爱跳,黄梅戏尤其唱得好,在地方上很有一些名气。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当地的戏校,有不少剧团提前都来相看她,想让她毕业后去当台柱子。她觉得自己反正捧上了铁饭碗,便很有些飘飘然了,开始谈恋爱。戏校里有成人班,她和一个大她五岁的男孩子好上了。那个男孩子带她下馆子,看录像,溜冰,跳舞,她很快便失了身。后来那个男孩子又带着她与其他男孩子女孩子一起群居群宿,被学校发现,把她开除了。开除之后她想自己反正已经这样了,又没脸回家去见父母,就在社会上胡乱闯荡起来。给歌厅唱过歌,在保龄球馆当过陪打女,在酒店里当过啤酒小姐,最后走上了这条路。
  你多大了?冷紫问她。
  十九。
  走到这一步,你的心理没有斗争么?
  你怎么像个记者似的?菲菲笑了:我在好梦娱乐城干的时候,碰到过一名记者。他问我痛苦不痛苦,我说痛苦什么呀?我很快乐。干这一行,我就是为了让自己快乐,挣钱快乐,和男人玩儿也快乐。我也想当严凤英,我也想当何赛飞,我也想当马兰,能行吗?我要整天做这些梦就别活了。我干吗要和自己过不去啊。那个傻帽儿记者说我是被变形的欲望扭曲了,全社会都应当来关注我们,拯救我们,我说你得了吧。你看看你那五块钱一根的金利来领带和二十块钱两件的鳄鱼衬衫,还是先拯救你自己吧。
  ‘
  冷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走到今天,她觉得自己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把心和脚都磨出了厚茧才能够勉强活下去,而真的有这样的人,轻松地活着。
  珍珠姐,过来一起聊啊。菲菲也看见了她,招呼道。
  你们小孩子家,我和你们有什么聊的。她笑问菲菲:你怎么认出是我?
  这最好认了。菲菲笑道:在外形上,凤凰姐比你头发长,也比你会化妆。在待人上,凤凰姐比你话多,可没有你脾气好。凤凰姐经常是笑着笑着突然就绷起了脸,你是经常绷着个脸,突然笑那么一下。总之,凤凰姐的精神看起来比你好。你是愁眉又苦脸,没事就发呆,不像在发财,好像在受难。凤凰姐的精神就不像你那么寡。
  冷紫不由得笑了。菲菲说得真对,真好。她想。
  冷红闻声也走了出来。一看见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她就会暗自庆幸自己及时采纳了方捷的建议,才非但没有被淘汰,反而有一种蒸蒸日上的趋势。
  这一行是催人早衰的职业。她对冷紫说:过了这几年,我们好好地休整一下。她凑近冷紫的耳朵:我们已经有十八万了。
  昨天你不是说才十七万么?冷紫淡淡地说。
  不是在天天挣着么?冷红说:今天还有两单生意呢。
  两单生意怎么做啊。冷紫皱皱眉:方捷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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