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可她是什么人啊。她是什么人啊。
她忽然想迅速地逃离这里。
讲讲你吧。张朝晖说,你这几年是不是挺不容易的?
不。冷紫粗暴地说。她能讲什么?
张朝晖看着冷紫,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讲,还是在否定不容易。但他知道他肯定又触及了她那过度敏感的自尊。这几年她一定是不容易的。他想。
不想说也不要紧。不过,有时候说一说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你想说了,也觉得我还可以信任,我很愿意听听。他说:到时候你也许会觉得,我可能比以前有一点儿进步。最起码我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哪怕仅仅是语言上的。
冷紫的泪水又一次涌出来。这温暖的话语就像一块洁净的纱布,一下子就贴在了她裸露的伤口上,引起一阵熨帖的痛楚,她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
张朝晖抽出餐桌上的纸巾,递给她,又把地址、电话和传呼写给她:我有空就来看你,你有空也可以去找我玩。我就是再没用,也还能给你看看病。
你就那么巴望我有病么?冷紫笑道。
是啊。你要是住院就更好了。我保证比所有的医护都尽职,即使不在我们科。张朝晖说。
冷紫沉默着。这幸福的玩笑啊,能有几个?
你知道么?许久,她终于轻轻地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是正常的。我在学校里都变了,更何况你?这个,我有心理准备。张朝晖用手抚着柚黄色的桌面,似乎在寻觉着沧桑的痕迹:不过我一看见你就知道,我最珍视的那部分东西没有变。
变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没有变。你自己并不知道。
你知道我还是我知道我?
很多时候,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
冷紫把目光移向窗外。她不想再分辨下去了。她忽然想起曾经在一本书看到过,有人把世界上的人分成了三种,第一种人让事情发生。第二种人看着事情发生。第三种人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对她而言,方捷趋向于第一种人,冷红趋向于第二种人,她自己则是第三种人。那么,张朝晖呢?也许还应该划分出第四种人,那就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让他把自己想象得好一些吧。也许,这并不过分。因为这种想象不会维持很长时间。在本质上,更像是一种海市蜃楼。
这是一个灿烂的初秋,树叶缤纷,蓝天纯净,她和初恋男友坐在这里喝茶,宛如所有最正常、最美好的女子。
22
今日《星苑晨刊》二版头条发的是一个警察的先进事迹,其间又提到了那桩破获神速的重大抢劫案。报道说那个警察如何一天一夜没合眼和战友一起查线索想思路,如何为这起案子的成功破获做出了自己特有的贡献,如何不负一个人民警察的光荣称号,云云。
冷红把报纸扔到了一边。现在,一听到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她就心口发堵,警察付出的能和她们相比么?他们付出的不过是职业性的工作习惯,而她们付出的却是在之前和之后都没有任何国家机器来专门保护的生命风险。这难道还不足以让她们后怕么?她们实在是太冲动了——尤其是冷紫。什么时候能改改她这种冲动任性的幼稚脾气?她这种脾气以后肯定会吃大亏的。冷红预感。
吃过中饭,冷紫回来了。
又是张朝晖么?冷红问。能让冷紫陪这么长时间的,除了张朝晖没别人,她想。
唔。
我警告你,别陷进去。
别说了。冷紫皱起眉头。
还记得杨蓬吧?
他能和张朝晖比么?
在某些问题上,天下男人都一样。
你以为你已经经遍天下男人了么?冷紫用书盖住脸。
冷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方捷方才说,四点钟左右会有一单生意。
我不舒服。冷紫说。
是和张朝晖在一起太舒服了吧?冷红讥诮地笑道,想为他守节么?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
不要你管!冷紫一脸烦躁。
我当然要管。冷红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去伤害你。
你以为你没有伤害我么?
是的,我伤害了你,可我没有抛弃你。今后也不会抛弃你。冷红一字一句地说:那些男人,他们不但会伤害你,而且还会在伤害之后抛弃你。
四点钟,冷紫终于还是和冷红一起接了那单生意。
陈子明被关在二号牢里。
这几天,提讯他的频率明显降低,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刚进来的时候,天天提讯,因为他拒不开口,警察对他的态度也就格外警惕和恶劣。其实他只是想抻长提讯的过程,延续自己的生命——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一旦提讯结束,他的生命很可能也就到画句号的时候了。可是他很快发现这种方法只是饮鸩止渴,压根儿不能从本质上拯救自己,而且还加剧了对方对自己的进攻和防备。这种进攻和防备倒是把自己的精神搞得更紧张,体力也很疲惫。他反省了一下,把自己的思路进行了扭转和调整,开始陆陆续续地交待一些事情:如何确定的作案步骤,从哪里找的马仔当帮手,事前踩了几遍点儿,以及当天的实施过程等等,还主动交待了以前做过的几起案子,他知道那些案子大约早就被定成死案了,可算做公安局的意外收获,够他们惊喜一阵的。当然,他始终没有说出那些钱和那支枪的藏身之处。这是两样至关重要的直接证据,他必须留着他们,才能让办案人员去好好地开上几次会,制定对他下一步的攻心战略。同时他也才能利用这可贵的缝隙去寻找逃跑的契机。
他一定要出去。他耍弄明白他为什么栽,也要好好整治一个那两个婊子——尤其是他喜欢的那一个。他断定主要原因就出在那个妹妹身上。他还要取出他的枪和钱,好好地活下去。他还这么年轻,而且有这么轻松的挣钱门道。他的好生活还没有享受够呢。要是能够顺利出去,他一定要收敛一下自己的骄傲和任性。他想。毕竟,警察们也都不是吃白饭的。世界上的聪明人也不止他一个啊。
放风的时间到了。这里每天都要给犯人们放两次风,一次上午,一次下午。每次十五分钟。
这是下午的放风。
他随着犯人们走了出去,来到天井里。这个不足一百平方米的天井里,每天都要容纳一百多个犯人进行两次珍贵的筋骨舒展和双腿漫游。有人趁这个机会争分夺秒地抢在水管下洗衣服,有人默默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白云,有人大口地作着深呼吸贪婪地品味着新鲜空气,有人则悄悄地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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