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的吧?张朝晖把嘴唇俯在冷紫耳边轻语:你舍得放弃这种权利么?
  冷紫笑着推开他。姹紫嫣红的图案如一园春景,让她微微地醉了。直到听见公共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她才猛地惊醒过来,和张朝晖狂奔出去。等到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站牌下时,汽车刚刚启动。两个人立在淡淡的烟尘中,相视而笑。
  再等一班,还得十分钟。
  你看多奇怪,专门等车还会错过。张朝晖说。
  我们并不是专门等车。我们是被那些被面诱惑了。冷紫说。
  着急么?
  冷紫摇摇头: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总是格外踏实。
  我也一样。张朝晖说。
  不一样。
  当然一样。
  怎么会一样?冷紫说:妈妈在世时常说一句话:抬轿的不弯腰,不知道铡草的苦。铡草的不跑腿,不知道抬轿的累。尽管他们都是出苦力的。所以,我和你的踏实也不会一样。
  那你说说,怎么不一样?
  我也没想过。冷紫说:可能是你的踏实的前提是我在你身边,我的踏实是只要你存在着。你的踏实是看见我,我的踏实是你在我心里住着。也就是说,我可能是你踏实的原因,而你对我而言,就是踏实本身。
  张朝晖惊讶地看着冷紫。他没有想到冷紫会这么清晰地分析着他们。这些话想来似乎也不无道理。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爱没有你的爱好,没有你的爱宽容?他笑道。他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分析彼此的爱似乎有些滑稽,可这种滑稽似乎也很正常。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的爱比我的要好,要宽容。更重要的是,比我的健康。
  健康?张朝晖盯着冷紫。你是说健康?
  是的。冷紫微微垂下头:也许你会觉得,爱情是两个人之间很互相的感觉和很平等的事情,我承认是这样。可是再相爱的人也是有分别的,何况,我们。她抬起头,看着张朝晖:你知道,我们曾经的生活是多么不同……
  我知道。可那已经过去了。它和我们现在是爱有什么关系?张朝晖打断她。他不喜欢她提起过去的事情,那是她的耻和他的痛。
  当然有关系。因为它是我的经历。冷紫说:它让我自卑,让我胆怯,让我充满恐惧感,让我即使是在最爱我的人面前也时常会有一种心理上的弱势。正因为你的爱是那么好,所以我是那么怕失去它。正因为我是那么怕失去它,所以我倾注了所有的依恋和寄托。正因为我倾注了所有的依恋和寄托,所以我就把绝对的主宰权交给了你——尽管你并没有意识到。冷紫笑了笑:你还记得手术签字单事件么?那天你去美雅找我,问我上顶楼干什么,我没有对你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是想去死。
  张朝晖木在那里。
  你对我的爱就是这样,得,可以让我生,失,可以让我死。可以让我向上飞,也可以让我往下落。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爱你太深的缘故。后来我发现,并不完全是这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病了。冷红曾经对我说过她患了绝症。其实,我也是。
  张朝晖默默地看着冷紫。
  我患的绝症就是你说过的那种再生障碍性贫血。冷紫说:在指责冷红拯救冷红的过程中,其实我自己也已经失去了造血的功能,总是要依靠你的输血才能活下来。当然,这也证明了我得到的爱多么多,多么好,可同时也证明了我自己的贫弱和残缺,证明了我还没有学会真正懂得爱自己,没有学会在爱中独立。你曾经对我说过:要学会爱自己,信任自己,对自己负责。这应当是我一生最宝贵的原则。这么多天来,我几乎天天都在想这几句话。起初,这几句话听起来是那么空洞,后来,我越来越感觉到了它的真实。我这才明白,无论多么好的道理,只要不去使用,就都是空洞的。我一直是个很会讲道理的人,却把许多道理都浪费掉了。就像现在那些整天嚷嚷补钙的人,一把一把地吃钙片,也只不过是让钙片在肚子里做了一个短期旅行。
  张朝晖不由得笑了。多么聪明的比喻啊。道理可不就是人精神上的钙么?
  不过,有一点我和冷红不同。她不怎么幸运,碰到的是我这么一个糟糕的庸医,而我却是一个幸运的病人,碰到了一个不错的医生。冷紫调皮地翘翘嘴角:以前我总是赖着病床不起,巴望着你拯救我。现在,我知道我自己也应当主动配合,积极治疗,争取早日康复。这样才算对得起医生,不会成为他的负担。
  张朝晖把冷紫拥进怀里:你知道么?你已经康复了。
  是么?
  你不相信医生的诊断?
  不相信。冷紫说:我得相信我自己。
  你敢不相信我?你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两个人拌着嘴,上了刚进站的公共汽车。车上没有座位了,冷紫抓住了高高的扶手。
  抱住我的腰。张朝晖说。
  冷紫顺从地抱住张朝晖。她的手臂为张朝晖箍住一片温暖。
  
  30
  
  灯亮着。
  姐。冷紫喊。
  冷红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从开大门的动静她就听出是冷紫。脚步声的临近让她的心都抽紧了,此刻,已经痉挛得剧痛起来。
  如果世界上的事情能够后悔。如果。冷红闭上眼睛,可还是感觉到一切都在下沉。一道道的绳索捆着她的手和脚,让她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作茧自缚”。她是茧。茧的缚是为了蛾的飞,为了丝的美,为了生命高潮处的张扬和绚丽。而她的缚,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把自己的亲生姊妹也缠裹在里头么?
  姐。冷紫轻轻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
  冷紫如离弦之箭,冲了进去,直扑向冷红的木床。
  姐!她惊悸地喊。
  冷红睁大眼睛,吃力地看着冷紫。
  姐,你怎么了?冷紫把冷红嘴里的毛巾揪出来:你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病了么?你干吗要把刍己捆起来?
  枕头下面有刀。冷红几乎是在用唇形迅速地说。冷紫迷惑地看着冷红,刚要开口,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因为她想试试这样有没有快感。你不想试试么?
  冷紫的身体僵住了。一瞬间,她明白了。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冷红被暗算了。
  你想要多少钱?冷紫问。
  我不要钱。男人逼近冷紫。
  冷紫看见了他手里的枪。
  那你要什么?冷紫迎着他的目光,把手贴在身后,让身体靠住了冷红。她无比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必须得快。在这种时刻,每一秒钟都意味着生机。
  要你的人。男人说。
  我不是已经来了么?冷紫说:你放了我姐吧。
  放她干吗,要的就是这个情趣。你们俩一动一静,多好玩儿啊。男人笑着。你们不是有并蒂莲十比么?我再给你们加这一比。
  冷紫沉默着。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她在声音档案里搜索了一遍,找出了一个人。可她马上否定了。这怎么可能呢?她对自己说。他早就进监狱了,甚至可能早就枪毙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说。
  就是想会会老朋友。男人说:没想到老朋友一洗手真就成了莲花,不仅是出淤泥而不染,就连我这样的老朋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揪住冷紫的头发:你好好想想,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咱们可不是一般的恩爱,我可让你立过大功的。那一次奖金你拿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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