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不是方捷,是我。冷红顿了顿。道:今天方捷只安排了一单,做完之后咱们去锦都大酒店接另外一单。
怎么还要往外跑?冷紫看了看冷红:是私活么?
冷红点点头。
被她知道她会不高兴的。冷紫说:也不一定安全。
锦都是四星级酒店,应当没问题的。冷红说:这是昨天那个客户介绍的,说他的一个朋友今天路过星苑办事,总共只能呆三个小时,没时间来我们这里。只要我们去那里服务两个小时就可以拿到五千块。本来我也不想接,可一想两个小时就能拿五千,不接太可惜了。就答应了。
冷紫没有再说话。冷红是越快越想快了。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帮冷红挣钱,在哪里都行。反正她们已经掉到了悬崖底,再怎么折腾也都是一身灰了。
你别担心。方捷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冷红兀自说着:她不高兴尽管不高兴去,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给她挣的不少了。她要不想留我们,有人会请我们去的。听冷红的口气像影视大腕儿,冷紫不由得笑起来。
喂,你们吃过我们安徽的毛豆腐么?那边的菲菲依然讲得兴致勃勃:都说毛豆腐就是奥豆腐,其实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那儿的毛豆腐做得可有讲究了。先把水豆腐烘干,切成小方块,弄出白茸茸的长毛,然后放在平锅里用热油去炸,要炸得两面泛黄,在起锅的时候再撒上辣椒、姜、葱末儿。不但颜色好看,也香极了。菲菲闭上眼睛,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真的沉浸到了那种香味儿中。
毛豆腐那么好,你怎么不留在安徽啊,来抢我们的饭吃。一位小姐说。
谁让这儿的男人又傻又阔!
她们轰地笑了。
冷紫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她们都很像一块块毛豆腐,那张床就是装满了热油的平锅。每天,她们都会在平锅上把自己炸出香味,然后再把自己卖出去。
当夜八点,在锦都大酒店916房间,冷红和冷紫被警察双双抓住了。
小紫,别供出方捷,咬定你是第一次,其他的任何问题都推到我身上。冷红说。这时候,房门正被激烈地敲着,眼看就要被强行打开了,她却顾不上穿衣服,对脸色苍白的冷紫清晰地嘱咐着。又镇静地告诉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就说我们是刚刚在银海时装城碰上的。是我勾引的你,和我妹妹没关系,明白么?还有,把价钱说成五百,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19
当天,在星苑市解放区公安分局,冷红和冷紫接受了隔离审问。面对相同的问题,她们的回答略有不同。
冷紫的讯问笔录如下。
问:姓名?
冷紫顿了顿,决定不说出自己的真名。她这才发现自己多么珍惜冷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一段多么干净的岁月。
答:珍珠。
问:老实点儿。要真名。蒙你们那些客人可以,别在这儿蒙。
答:冷紫。
问:年龄?
答:二十一。
问:文化程度?
答:高中。
问:原籍?
冷紫又顿了顿。在这一刻,她又发现了自己对杏屯县城关镇大青庄这个地址的珍爱。这是父母安息的地方,这是她刻下初恋情缘的地方,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乡。她就在这种场合把它的名字吐出去么?这似乎属于最恶劣的玷污和出卖。可她能闭口不答么?
答:杏屯县城关镇大青庄。
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答:父母都过世了,只有一个姐姐,你们见过的。
问:姐姐叫什么?
冷紫的心一阵颤栗。她最担心他们问父母的名字,他们居然没有。
答:冷红。
问:以前是不是受过公安机关的处理?
答:没有。
问:有没有工作?
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工作。
答:我和我姐都在美雅洗浴中心当服务员。
问:办暂住证了么?
冷紫沉默了片刻。她从没有听说过还需要办暂住证。不过她觉得暂住证这个词挺有意思的。暂住。在这个地球上,谁不是暂住呢?
答:没有。
问:为什么不办?
答:不知道需要办。
问: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么?
沉默。
问:做出来了还不好意思说?
答: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问:那就是卖淫。是不是?
冷紫又一次感到了自己虚伪的尊严。你难道还能指望他们用一个稍微好听的词来遮盖一下事情的性质么?她嘲笑自己。
答:是。
问:这是在公安局,我们希望你实事求是,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我的问题太多了,我说得清楚么?即使我说清楚了又能怎样?即使政府对我宽大处理了又能怎么样?那些正常生活着的人们会对我宽大处理么?政府的姿态就是官方的姿态。官方的姿态往往是大度的,可也往往是虚无的。而民众的态度虽然常常小气,却也常常是无比真实的。想起杨蓬在煤球厂贴出的几个大字,冷紫的内心无比清晰。
答:我知道。
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卖淫的?
那遥远的仿佛是无法触及的却又痛如骨髓的回忆。
问:你是怎么开始卖淫的?
答:我不知道。
问:自己卖的还不知道?
答:不知道。
一个人做什么事情也许应当是他自己最知道,但是,也许恰恰是他自己最不知道。冷紫想。
答:今天是第一次。
问:第一次?
答:是的。
问:把过程讲一讲吧。
真实的过程太长了。长得会让你们听得打瞌睡的。冷紫在心里默默地说。
答:是我姐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后来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问:这么简单?
是的,太简单了。简单得像用一句话概括出来的世界名著。简单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可我必须简单。有时候,简单是最好的方式。最复杂的事情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往往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答:是的。
问:客人姓什么?是干什么的?
多么天真啊。这一行关心这个么?这一行关心的只是钱数。
答:不知道。
问:多少钱?
答:不知道。我说过,是我姐把我带到这儿的。什么事情都是她做主,我什么都不知道。
问:别想这么糊弄过去。你就那么听你姐的?包括让你卖淫你都听?
我谁也不听。我听从的是命运的安排。我姐算什么?她也不过是命运大棋盘上一颗凌乱摆置的棋子。
答:是的。她是我姐,是我唯一的亲人。她还会害我么?我不听她的听谁的?
问:可她已经在害你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违法行为,你知道么?
答:知道了。
问:以后还做么?
冷紫的眼前突然荡起一阵烟雾。她想起了妈妈。小时,每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妈妈就会一边责骂她一边问:以后还做么?而每次她也都会哭着回答:妈妈,我再也不做了。现在,这个熟悉的问句又来了耳边,却是在这样一种状况之下。而儿时那个纯净的回答似乎已经被永久地封闭在了时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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