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都很喜欢的一首短诗么?诗里好像有这么几句:对于小鸟来说/飞翔是安全的/对于流浪者来说/漂泊是安全的。我觉得可以再加上一句:对于小姐来说/出台是安全的。
  冷紫沉默下来。在冷红面前,她总是能够鲜明地感知到自己的无能。她觉得冷红像是一间封闭严密的房子,连最小的虫子都找不到可以出入的缝隙。似乎没有别的开启方式。除了打碎。
  但是她不能退却。她必须得继续努力。她必须得把她打开。如果她打不开,冷红就会死在这间房子里。
  这间房子里的空气,是有毒的。
  你吃早饭了么?我可饿了。冷红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沉默的坚硬,放缓了语气。
  有人评论说中国人见面就爱问“吃了么?”,显得特别土气和傻帽儿。冷红却觉得这自然极了。这充分证明中国人是多么聪明多么务实。不先说吃的,还能谈别的么?
  别在街上吃,去我那儿吧,我给你做面条。冷紫说:往后少在街上吃,卫生不行。还不少花钱。自己买东西回来做多好啊,省钱干净不说,还合自己的口味。
  冷红笑着答应。她最喜欢看这时候冷紫的样子,絮絮叨叨,有点儿像小管家婆,也有点儿像记忆里年轻时的——母亲。
  是的。是母亲。母亲已经死了,可她总觉得这并不等于母亲没有了。母亲还在。她常常从一个妇人的背影中,从一匹布料的图案里,从一个卖菜老农的叹息中看见自己瘦弱的沉重的沉默的也是最慈爱的母亲。
  多年以后,冷红才发现,自己当时的幻想在更深的意义上看,还是一种逃避。她把自己应负的责任推到了已经死去的母亲身上。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推脱啊。如果母亲还活着——母亲已经不可能活了。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使母亲真的还活着,她也许会收敛,但真的就会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决绝么?母亲除了能在情感上天然凌驾她之外,在生活道路的选择上是她能够臣服的么?
  冷红倒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冷紫忙碌着。她和冷紫长得都像母亲。所以她常常会从冷紫的身上最鲜明的看到母亲。愤怒的时候,怯懦的时候,温柔的时候,倔强的时候,冷紫与母亲神情的酷肖简直就是月亮对太阳的反射。每每此时,冷红就会不安,就会畏惧,有时也会更加任性,有时则是平和地体味着。就像现在。
  冷紫拨开炉子,烧开水,下了一小把龙须面。然后手脚麻利地切好葱花和姜末儿,用老抽、香醋、香油和味精拌好,又从床底下的箱子里取出一个鸡蛋。不一会儿,一碗热香四溢的面放在了冷红的面前。
  “你这才算是拯救我哪。”冷红笑道。
  冷紫无言地看着专心致志吃着饭的冷红。这时候的冷红,简单得像个孩子。她喜欢吃自己做的面条,冷紫知道。她也喜欢看冷红吃面条时的样子。也许这是她们姊妹最融洽的时刻。然而自从来到这个城市,这样的时刻在她们共同相处的全部时间中只占了一个多么微小的比例啊。其他的时刻,她们都是那么混乱地纠缠在一起。
  她们都做了些什么啊。
  拯救。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冷红刚才说过的这个词。是的,拯救。为了拯救她和母亲冷红放弃了学业,为了拯救冷红她来到了这个城市。起初,她们为彼此都付出了圣洁的牺牲。然后,她们以这种牺牲为理由振振有辞地相互指责。接着。她们各尽所能地给予了对方尖辣的伤害。最后,她们怀着对彼此的不甘复杂地离开。这之间还有一段沉默,那是她们共有的最丑陋的一段历史。那段历史是她的心灵灾难和冷红的金钱狂欢。
  拯救。她真正幸运地碰到了这个词,是源于亲爱的张朝晖。她从他的身上汲取了那么多宝贵的理念,信心,还有希望。
  可是,她真的行么?今天,她怀抱着这个目的而来,但是由冷红率先吐出这个词语。冷红对她的目的心如明镜。面对这样一个强大而清晰的被拯救者,她真的还能去拯救么?
  别怀疑了。开始做吧。她对自己说。在假想中永远不会出现真正的结果。
  姐,好吃么?
  当然。
  我们开一家面馆,好么?冷紫说:那样我保证你天天能吃上这种面。
  那我可就要吃腻了。冷红说:东风路刚开了一个“川雨人家”的菜馆,上礼拜一个客人带我去吃了。那儿一份普通的麻婆豆腐都三十,可是做得真好。还有生爆盐煎肉和豆瓣活鲤,真是色香味俱全。从那一吃我还真品出了川菜的一些讲究,什么七味呀,八滋呀,烹调三十八种呀。那一餐我们吃了七百多。就两个人。想起来真是奢侈啊。冷紫听出冷红的叹息却是满足的:可是反正不是我掏钱,不吃白不吃。他们也不是冤大头,都能报销的。我还不知道他们?有时候,他们在发票上多开一些,就连嫖资都打进去了。她下意识地停住了翻卷着的嘴唇:你想吃么?什么时候我带你去一次。
  冷紫摇摇头。
  你不喜欢川菜么?冷红记得她们的口味一向很接近,而且冷紫和她一样爱吃辣。
  喜欢。冷紫说:但是我不喜欢用你挣的钱去吃,要是你挣的不是这种钱,哪怕花两块钱请我吃一碗凉粉,我都会很喜欢。
  到底还是说回来了。冷红说。她笑着放下筷子:反正我就这么一个人,你今天到底想怎么着吧?
  我还能怎么着呢,姐。冷紫说:我们已经错得太深了,不能再错下去了。再错下去就愚蠢到极点了。是的,起初我们是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可第一次被迫之后,这实际上就变成了我们主动的选择
  不要说我们,这种归纳太勉强了。冷红说:就目前的状况下,你好像单单指的是我。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和我分开过。从来没有。在我的意识里,我们一直是一个整体。要不然,今天我不会再来找你。冷紫说,她继续着自己刚才的思路:我们完全可以不做下去,但是我们做下去了,因为有我们当时的无知和脆弱,有我们对未来的迷茫和自卑,有钱对我们的诱惑和我们对钱的需求,也许,还有性的享受。
  冷紫沉默了片刻。冷红笑容中的嘲讽让她觉得一种针扎似的疼痛。
  为什么不是现在?她终于问。
  因为我觉得我还能干下去。冷红平静地说:小紫,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也不是第一次回答了。我想你的问题和我的回答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我已经进行了一次性投资,总得把利润赚到最高的程度。
  就是这种心理害了你!冷紫的脸陡然间红涨起来:你知道一两年后是什么样子么?你知道自己会在哪一月哪一年截止么?不把自己最珍贵的元气耗费光,你是不会收手的。所有贪婪的人都以为自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不堪,但是事实往往证明他们太低估自己的胃口。
  我清楚自己走到了哪一步。
  你真的清楚么?那么,你告诉我,从一开始你想挣的就是一百万么?一万块钱只怕就是你的幸福梦想了。后来你有了十个一万,你满足了么?二十个一万,你满足了么?三十个一万,你满足了么?
  如果我没有被逼上这条路,一万块钱我当然就满足了。可是我被迫走上了这条路,我的目标当然就不会和原来一样。
  你要再提被迫!不要再把外来的灾祸当成让你欲望疯跑的理由!他们在表面上是有联系,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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