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接下来俩人都有些难受,也都有些难熬。还好,这样的难受和难熬没难为他们多久,办公桌上的电话就解放了他们。那长一声、短一声的铃声,像高考结束的铃声,让他俩同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王恩江在办公桌前像看一个上访人员那样看着吕师,意思好像是:你看,我来电话了,我很忙,你看你是不是……吕师则像一个聪明的上访者,见好就收地从对面沙发上弹起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也算是告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黑暗中,吕师睁着毫无睡意的两眼,似乎要望穿这漫漫长夜。她无事可干地抽了几下鼻子,竟然闻到了白灰的味道。吕师心想:不会有污染吧?甲醛之类的污染?对人体有害的污染?想到污染,吕师又突发异想:就目前这个阵势,自己这种跑到连队来躲起来的阵势,说明自己同王恩江之间的关系,确实出现了污染。至于是什么污染,吕师一下子还说不好,但吕师确认他们之间的确是有污染了,起码不那么无色无味地同志式的纯净了。有了味道了,异味。像这面新刷的墙一样,明显的异味。
  唉!真是莫名其妙,这味道是从哪来的呢?好好的怎么就生味了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主席台上那莫名其妙的一眼吗?天哪!那不成了惊鸿一瞥了吗?真是邪了门了!
  在深更半夜里,脑子里竟然会跑出“惊鸿一瞥”这么生僻的成语来,吕师竟然在黑暗中笑了起来。这一笑,竟然又把睡意笑了回来,渐渐地,吕师睁不开眼了……
  
  一进东海厅,就看到了龙王似的端坐在主宾席上的景副主任。吕师心里就是有十二分的不情愿,脸上却呈现出了二十四分的热情洋溢。因为穿着军装,她还不得不在握手礼之前,行了举手礼,双管齐下地表达了下级政治部主任对上级政治部副主任的敬意。
  也是军中的一种规矩,虽然景副主任同陈昆和王恩江他们是同级,都是正师大校,但陈昆和王恩江俩人却对景副主任尊重有加。萝卜虽小,谁让人家长在了“辈”上了呢?你就是权力比人家大,位置比人家重要,但礼数上却不得不主动站到下风去。
  景副主任是个不顶重发的贵人,像大多数只秃中间地带的不幸的贵人们一样,他也没有创意地采取了“地方支持中央”的政策:拼命地把四周的头发留长,再小心翼翼地把“地方”的贵发输送到“中央”,以遮掩四射的光芒。景副主任的年纪不小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个副主任的位置几乎就是他的终点站了。但他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劲头却一点没有减,反而因为时光不多了,而倍加珍惜。
  景副主任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上级领导,不但派头十足,连架子也直逼派头。吕师给他敬礼时,他因为穿了便装,而回敬了一个舶来的美式军礼:手在额头上点了一下,又在额头前顿了一下,洋派十足,像个踌躇满志的少壮派,似乎一点也没有人到码头、车到站的思想准备。
  吕师历来对这样的男人心怀不满,她顶看不惯这种心中没数、行为花哨的男人,觉得他们幼稚不成熟。而这种幼稚不成熟出现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又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男人身上,是很要人命的。吕师在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这顿“陪”吃,除了丧失了刘指导员谴责的那种“尊严”外,恐怕眼睛还要跟着受罪——这种男人一旦不成熟起来,是会四处开花的。
  果然,他一见到晚几分钟进来的中尉边干事,热情地比见了大校吕主任都厉害,赶忙放下了派头和架子,起身双手抓住了边锋的一只手。一边热情地摇着,一边私密地窃窃有声:“我跟洪秘很熟,他老跟我提你,我今天就一定要见见你。百闻不如一见,小伙子果然一表人才,精神得很哪!”
  不知为什么,吕师一听他说“洪秘”的时候,马上联想到话剧《茶馆》里的一句台词:“人家不说好(读hǎo)、人家说好(读hāo)”,心里很是不舒服:洪秘书就洪秘书吧,非赶这个时髦,简称人家洪秘!他才是不知自己芳龄多少的人呢!都这把一目了然的年龄了,头发染染也就罢了,怎么谈吐也这么不着调,真是愁人!别看吕师经常跟这种男人打交道,但吕师却一点也搞不懂他们:你说他们没能力、没水平吧,他们偏偏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说他们有能力、有水平吧,他们却经常这样四六不着调地出洋相,关键是他们自己还浑然不觉,还把这种不着调当作一种时尚,尽情地发挥,有点类似于老百姓们笑话的那种“揪住青春不放”的二百五。可景副主任是二百五吗?不能这么说吧?起码这么说人家是不礼貌的吧?
  中尉边锋被大校景副主任热情得浑身都不自在,也不知是为什么,他马上扭头去看旁边站着的吕主任,好像害怕主任再笑话他似的。吕主任哪能那么没水平呢?会在这种场合下,不注意影响地笑话他。但吕主任虽然没有再一次“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但她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容更令边锋难受。他冲主任挤了挤眼,以示跟景副主任划清界限。吕主任马上把眼睛移到别处,不想跟他有这种默契。
  大家入座。圆桌上一共12个人,除了景副主任带领的工作组一行6个人,总站来了6个人作陪。一对一地陪,不怕陪不好他们。
  吕师坐到了陈昆身边,这种以景副主任为分水岭的坐法,吕师似乎应该是坐到王恩江的身边更合适一些。但吕师却先下手为强地抢占了陈昆旁边的座位,避免了同王恩江挨着的尴尬和难受。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种几乎是跟王恩江面对面的格局,令她本来就不好受的眼睛雪上加霜!她的那双依然炯炯有神的双眸,本来就被景副主任折磨得够受的了,这下又要被正对面的王恩江一次又一次地灼伤,实在是件苦不堪言的事情!她的眼睛几乎都不能平视了,只好左左右右地打着游击,显得美目顾盼,风情有加,这种状态令她很是恼火。
  但恼火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的双眸不能光明磊落、正大光明地落到人家王恩江身上呢?王恩江还是那个王恩江,但好像有了那要命的“惊鸿一瞥”后,王恩江就不再是以前那个王恩江了。但他不是那个王恩江、又是哪个王恩江了呢?这让吕师十分地头痛恼火,不能自已。只好继续在那顾盼流连、美目生辉了。
  对面的王恩江心里很是受用!这种感觉,在他将近五十年的人生生涯中,是从未有过的。这是一种非常奇怪、又非常奇妙的感觉:又舒服!又难受!舒服得心里头非常好受,难受得身子里非常难受!这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鬼感觉,是一种鬼才知道的感觉!
  虽然只有鬼才知道,但王恩江却通鬼神一般,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这是动了感情了!动了真情了!对对面这个叫吕师的、风韵正好的女人,动了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谈的真情了!不管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恋爱都在折磨并幸福着他。只是,他还有些拿不准:这只舞动着五彩的翅膀飞到自己面前驻足张望的鸟,真的是那只叫爱情的鸟吗?这是一只吉祥的鸟吗?是上帝对自己的一次偏爱、还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呢?
  也难怪王政委对此心存疑虑,这只不知吉祥与否的、叫做爱情的鸟,的确来的不是个时候:一是过了季了,二是来的时机也不对!
  早干什么了?早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睡大觉了?为什么就不能在王政委法定的季节里,飞来“执子之手”呢?偏要等到人家身不由己的时候,才姗姗地抖着翅膀驻足在人家对面,顾盼流连、美目生辉!除了让人家王政委又是舒服又是难受地不是滋味外,还给人家心里添了个堵,很大的堵:以他现在这样对眼前这只爱情鸟拿不准、摸不透的劲头,除了说明他肯定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之人,还说明他也许还是个对爱情两眼一抹黑的可怜之人。一个几乎就要年过半百的社会精英,还对爱情这么儿科的玩意儿如此拿不准、摸不透的犯迷糊,不是很好笑的吗?别说让过来的成年人笑话了,恐怕连正在早恋的青少年都要笑话呢!你说!这能不让人堵心吗?你说!这能懒人家王恩江吗?想当初,汪秀娥那个当公社书记的爹,慧眼识珠地看上他的时候,农村小伙王恩江光顾着受宠若惊了,哪还顾得上爱情不爱情呀!结了婚就直接过起柴米油盐的俗日子了,谁还有那闲工夫惦记着浪漫不浪漫呢!一辈子都过去大半辈子了,爱情这家伙才姗姗来迟,搁到谁身上谁能不堵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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