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吕师对眼前这个差点成为自己二嫂的女人,一直都怀着一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其实,明可欣只比吕师大3岁。但在吕师眼里,这3岁却像是万水千山,非常的遥远。因为在吕师眼里,明可欣从来都不是个女孩,而一直都是个女人,一种像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之类的贵族女人,美丽高雅,华贵雍容。
在吕师还没有发育的时候,明可欣就已经亭亭玉立了。吕师还不知道穿戴打扮呢,明可欣就已经非常得体和与众不同了。
明可欣在这方面是得天独厚的,因为她的母亲就与众不同。明可欣的母亲魏阿姨以前是军事博物馆的解说员,据说还给毛主席解说过。魏阿姨的衣服与其他阿姨的也没什么两样,但穿在魏阿姨身上,效果就不同,不是一般地不同,而是特别地不同。小时候吕师就纳闷,就搞不明白,现在吕师自然是明白了:魏阿姨身上的不同叫做“份儿”,一种不同寻常的“份儿”。
明可欣身上,就有她妈妈的那种“份儿”,天生的、与生俱来的“份儿”。
明可欣身上的这种“份儿”,使她有些鹤立鸡群。与她同龄的女孩子抵触她还好理解,院里那些跟她年龄相仿的半大男孩,也经常在一起议论她,说她的坏话。吕师也是以后才明白:那种青瓜蛋子似的男孩,越是暗恋谁,就越要诋毁谁,有点类似于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心理。
院里像吕师这么大的女孩,也经常会议论到明可欣。她们热衷于替她选对象,替她安排婚事。她们今天说这个人看上她了,明天又让她跟那个人结婚。她们替明可欣安排的“对象”,都是师机关那些年轻英俊的参谋干事。她们从不把明可欣往院里那些男孩身上安,大概她们也跟吕师一样,一直都把明可欣当女人看。在她们看来,那些半生不熟的青瓜蛋子,怎么配呢?
所以,当吕师听说明可欣成了自己二哥吕排的“对象”后,第一个反应是:这怎么可能呢?琢磨了半天,最后的反应依然是:这怎么可能呢?
假如,吕师听说明可欣是自己大哥吕班的对象,或者是自己四哥吕营的对象,甚至,是自己那个哑巴三哥吕连的对象,也不会像听说是二哥吕排的对象这样,大吃一惊,并匪夷所思。
的确是匪夷所思。可以这样说:二哥吕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正眼看明可欣的男人。他连明可欣都不看,别的女孩就更可想而知了。他像任何一个胸怀大志的仁人志士那样,从不谈论女色,自然,也从不加入到议论明可欣的无聊中。别的男孩都在羡慕他跟明家住邻居,可以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对明可欣,是抬头低头都不见的,见了也如同没见到。在他眼里,明可欣大概还不如警卫连那只叫“反帝”的狼狗。他见了“反帝”,如同见到亲人一样,眉开眼笑地扑上去,又拍又打好不亲热,而他见了明可欣,则会皱起眉头,很烦的样子,大步流星,擦肩而过。从未见过他俩单独呆过,也没听他俩说过一句话,他俩怎么就对上象了?这种困惑,吕师过去就有,今天依然还有。
吕师品着上等的洞顶乌龙,仔细打量着对面的昔日美女。
美貌依旧,只是褪了颜色。额头不再光洁,双眸不再清澈,脸颊也没有了昔日的嫩滑。该有的斑也有了,该生的皱纹也生了,眼睛里也存了些沧桑。毕竟,她已经是48岁的人了,“年龄不饶人”这句话,对她同样适用。好在,她的高雅仍在,雍容仍在,与生俱来的那种“份儿”仍在。这些都使她依然与众不同着,依然会有回头率。肯定,如今的回头率大大下降了:好在,这种回头率的含金量又大大提升了:毕竟,回过头来追着看这种年纪的女人,是需要阅历和火眼金睛的。
想到这里,吕师不禁莞尔。对面的明可欣敏感地放下茶杯,问她:“你笑什么?”
吕师捧着精致的茶杯逗她:“我笑了吗?如果笑了,也是见了你高兴地笑。”
明可欣浅笑一下,分明不信,叹道:“官场害人,尤其害女人。”
吕师饶有兴趣地追问:“此话怎讲?”
明可欣甚是认真地回答:“官样语言,分明是假,却句句珠玑。与其说是礼貌,不如说是城府。城府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要命的。不过,我看你吕师的城府,怎么看怎么别扭。”
吕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前仰后合。她笑明可欣说话时的遣词用句,连“句句珠玑”这样生僻的书面用语也能说出来,可见文化人的有意思。
明可欣让她笑得莫名其妙,眯起眼来问她笑什么,吕师笑够了才说:“这次是笑我自己,笑我的城府不过关,不够过硬。”
俩人说笑了一阵,明可欣才转入了此次见面的正事。
明可欣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张建设银行的龙卡,轻轻地推到吕师面前。
吕师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就想到了父亲让明可宁转交的那个纸袋,意识到父亲也给了明可欣一万块钱。父亲明确说这钱是给孙儿辈买平安保险的,父亲大概也希望保险明可欣的平安。
吕师知道,父亲一直对明可欣的独身不嫁心怀感激,也心怀愧疚,这大约是父亲表达心情的一种方式。吕师觉得自己完全能够体味和理解老父亲的一番心意。
吕师将那卡推了回去,有些动情地说:“可欣姐,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我们每人都有。我爸一直把你当成他自己的孩子,你不收,他会难过的。”
明可欣把卡又推了回去,盯着吕师,很理智,也很平静:“吕师,我不结婚嫁人,固然有你哥哥的因素,但说实话,也不完全是。还是我自己没遇到合适的,如果有,我也不会拖到现在。所以说,你们家大可不必对我心存愧疚,有什么心理负担。”
吕师听她这一席话,心里有一些失望,也有一些别扭。虽说心存愧疚难受,有心理负担也不好受,但吕师还是愿意相信明可欣是为自己的哥哥不嫁的,并因此敬重她,甚至敬仰她。现在听她如此表白,吕师也相信这种表白更接近真实,但吕师还是失望,还是别扭。一时,吕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明可欣先开了口:“吕师,你先把这卡收好,别的东西我都留下了,我会好好保存的,唯独这卡,我不能收。”
吕师有些不悦,沉了脸说:“可欣姐,你这是何必呢?不就是一万块钱吗?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你何必拒绝呢?”
明可欣将身子靠进软椅里,拿起那张龙卡,轻轻地磕击着红格子台布,望着吕师,一脸的挚诚:“吕师,我告诉你,这卡里不是一万,而是20万,是你爸爸终身的积蓄。你说,我能接受吗?”
吕师愣住了,心里一下就堵满了。
吕师推开“冥思苦想”沉重的木门,外边的阳光马上就热烈地刺激了她的眼睛。她不由得停住脚,像乡下人那样将手遮在额头上,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哗,一时间心里更堵了,透不过气了。
她没想到父亲会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明可欣。虽然她能够体味和理解父亲对明可欣的那种或是感激、或是愧疚的心情,但父亲不至于这样倾其所有!明可欣说得没错,她的不婚不嫁,并不全是为了自己的二哥。即便没有二哥的因素,她没有碰上自己心仪的人,以她那种高傲的个性,是完全可能宁缺毋滥地不婚不嫁的,父亲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感激、如此愧疚。即便她是为了二哥终身不嫁,但父亲就只有二哥一个子女吗?虽说大家都不困难,也不会在意那些钱,但这毕竟是两回事,意思不一样,意义也不一样。
上次开完“追悼会”回来,因为李念埋怨姥爷抠门,才给他分了这么点“遗产”,李进也半开玩笑地说:“你爸挣那么多钱,怎么才给大家分这么点钱?”
吕师当时还挺气愤,说李进:“我爸又不开银行,你想要多少才有够!”
李进给她算账:“你爸行政十一级,比在职的大区正工资还高,平时又那么省吃俭用地艰苦朴素,存的钱干吗了?难道都支援灾区了?”
支援灾区倒不可能。父亲觉悟再高,让他把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洒向人间都是爱”地捐出去,他还是舍不得的。当时吕师认为他是留给继母范阿姨了,心里头虽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却不像此刻这样,如此地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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