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戎装女人
作者:刘 静
想不到的是,汪秀娥同志竟然是讲政治的,不知她是顾忌有头有脸的丈夫的身份,还是忌讳吕师肩上的大校牌子,反正她胸脯起伏着,没让事态进一步扩大。
吕师用手抹了把脸,把残存的泪水抹掉。她并不看虎着脸的汪秀娥,好像她并不存在一样,语气干巴地对王恩江说:“政委,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着,旁若无人地从王恩江和汪秀娥中间,穿行而过,坦然而去。
吕师大校在生气。
生完这个人的气,又生那个人的气,生来生去,又生自己的气。最后,把自己气得不轻。
重点是生自己的气。
哭什么呢?而且还委屈得不行!人家说你什么啦?什么也没说嘛!怎么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泪腺像是自己打开的,泪水不听招呼地往外涌。理智都到哪去了?都睡大觉了不成?!
还有,怎么就跟人家杨新光拍起桌子来了?不要说他那么老的同志,就是跟边锋也不应该呀!对了,吕师又想起了自己钩起指头敲桌子的毛病。这毛病好像也是刚添没多久,这敲打的毛病还没养成习惯呢,怎么又发展成拍打了呢?如果照这个速度添毛病的话,过不了多久,她吕师生气发脾气时,会干什么呢?难道会冲过去抽人家嘴巴子不成?
正气得不成,来电话了。吕师拿起电话还没“哎”一声,听筒里就传来了江山的笑声。
江山笑得“咯咯”的,间或,吕师还能听到“啪啪”的敲打声。吕师知道,江山又在敲打手里的压舌板。这是江山的习惯,有事没事爱拿着检查病人嗓子的压舌板敲桌子,以示快乐或痛苦。这时候敲打,又配以如此的笑声,那肯定是碰上高兴的事了。只是吕师想不明白,有什么好事,能令江山笑得如此痛快?
江山笑够了,助兴的打击乐也停止了,江山才拖着长腔,以她惯有的阴阳怪气问吕师:“听说,阁下跟王政委促膝谈心,谈到动情处,还流下了动情的泪水?”
吕师闻言,一方面大气,一方面大惊。气的是江山如此的胡说八道,惊的是谣言是如此的神速!吕师气得摔了电话。
第二章
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吕振堂同志,端坐在自家的客厅中央,腰板挺得笔直,显得很庄重,一副主席台上就坐的架势。后老伴范桂兰与他并肩而坐,显得有些拘谨,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吕振堂,打量着一屋子的孙男弟女,不但没有告别亲人的凄恻,正相反,他倒有一种检阅队伍的兴奋。望着眼前这些相貌端正、身材挺拔的后代,他的自豪是由衷的,欣慰也是发自内心的。
吕振堂“嗯嗯”地清了清并没有杂音的嗓子,像当初他在主席台上敲着麦克风准备讲话一样,开始了他告别人生、告别亲人的讲话。
吕振堂说——
今天,把你们都叫回来,是通报一件事。我这次查体查出了点问题,你们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80多岁的人了,是过一天赚一天的年纪。不管得了什么病,都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内,所以没必要大惊小怪。我在这里先表个态:对待疾病,我的态度是端正的。不过,我也只管端正,其他我就管不了了。能不能治,是医生的事:能不能活,是老天的事,我说了不算。今天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然后各自回去该干吗干吗。明天我去住院,不用你们陪,有事叫你们,你们随叫随到就行了!
今天除了通报我的病,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算提前给我开个追悼会吧,告别一下。你们也别这么看着我,这没什么不好。这个追悼会开完了,以后就不必麻烦组织了,一个人不可能开两次追悼会。我在这里做个交代:我的后事,不准麻烦组织。你们做儿女的张罗一下就行了,给你们一个尽孝的机会,也算你们做儿女的养老送终了。我的后事,越简单越好,最好上午闭眼,下午就火化,连太平间也不要进,省几度电,也算我为国家尽最后一点力,你们听明白了吗?
我也不麻烦别人致悼词了,自己给自己致一个吧。我这个同志呀,自从入了党,对党就没有过二心。干干净净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官。说过瞎话,但没害过人:对职务有遗憾,但没牢骚。如果划功过是非,我看,就四六开吧。毛主席他老人家才三七开,我四六开就很知足了。
最后,给你们每人留点东西。也不算遗产,算个纪念吧。这信袋里,有我们俩和你们母亲的照片。今后,如果你们想起我们了,就拿出来看看,也算我们看见你们了,互相看看吧。另外,还有个一万块钱的存折,是给孙子辈的,给他们上份平安保险,也算我们对他们做的一点贡献吧,保佑他们平安健康,成为国家有用的人。
好了,我叫到谁,谁就过来取一下东西,也算我最后给你们点一次名了。
吕振堂开始点名,像野战部队呼点那样,声音洪亮地点名。
吕班。
在长沙国防科大教书的吕班教授站了起来。他想了想,又转身叫上妻子和女儿,一家三口,毕恭毕敬地站到了父亲跟前。
吕振堂凝视着眼前年过半百的长子,有一些激动:“我们吕家,做梦也没想到,会出个大教授,大知识分子。这要归功于你母亲,是她的遗传,她爱读书,人也聪明。”
师级文职干部吕班叫了声爸,双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牛皮纸信袋,领着妻儿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退下。
吕排。
大家有些愕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听父亲又大声呼点了一次,才确信,父亲的确是呼点的那个牺牲了二十几年的老二吕排。
吕振堂望着惊讶不解的孩子们,不紧不慢地解释:“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老糊涂了,叫起故人来了?我就是想这样叫他,大声地叫叫他。你们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经常这样叫他,只不过是小声地在心里叫他。如果他今天能站在这儿应我一声,他应该是52岁的人了。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应该像马忠臣一样,是个将军了,中将也说不准哩!可惜,他是我寄希望最大的孩子,去得却最早,让我也尝了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不好受哇!他虽然走在了我前面,那也是我的儿子,东西照样也有他一份。可宁,你过来,把这东西交给你姐姐可欣,由她保管吧。交给可欣,就像交给了吕排一样,我就踏实了。”
吕连。
吕振堂在点老三吕连的名时,还配上了手势。他打的是哑语,因为老三吕连是个哑巴,是从小被链霉素打坏了耳朵的又聋又哑的残疾人。
吕连的妻子江爱娟也是个聋哑人,两口子带着11岁的女儿吕贝贝,安安静静地站在了父亲面前。
吕振堂用手,慢慢地对眼前安静的一家三口“说”:吕连,你母亲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在六个孩子里,她最疼的,也是你。她跟我离婚时,哪个孩子都不带,偏要带上你。她是怕你受委屈,不放心别人带你。你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不该你经历的事,孩子,真是对不住你呀。我给其他人都没留下什么,唯独给你留下了这栋房子,这是爸爸唯一的财产,留给你,算是父母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吕连看懂了父亲“说”的所有的话,他流泪了。眼泪顺着他女人般清秀的脸颊,安静地滑落下来。流到唇边,被他抿住,他的嘴里是咸的,心里是苦的。
望着眼前落泪的残疾儿子,吕振堂有了几分伤感。他盯着安静地退下的一家三口,有些愣神,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吕军。
吕振堂的声音轻了许多,这有别于其他的孩子。
吕军也的确不同于其他孩子。她虽然也姓吕,但与吕振堂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她是范桂兰改嫁带进吕家的。在她们家乡,像她这种孩子,被叫做“拖油瓶”,是受歧视的。
吕军轻轻地“唉”了一声,用眼睛叫上丈夫马忠臣和儿子马天赐,规规矩矩地在父母面前一字排开。
“吕军,”继父和颜悦色地问,“我想问问你,在这个家时,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如果有,还请你多多原谅。”
吕军哽咽地喊了声“爸!”就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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