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红颜乱

作者:鲁梓扬




  田丙男苦着脸没处藏身,便缩到厨房里怄气。他恼恨自己,要不是在半路上把她“那个”了,现在退人还来得及啊。这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冯慧珍轻轻进了厨房,她瞧瞧田丙男的痛苦神情,自己心里也很难受。她蹲下身子,轻轻捧过田丙男的手,带着几分内疚,说:“丙男,别这样,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们也不办结婚证,过几天算几天,到你要撵我时,悄悄讲一声,我不会赖着不走的。”
  “你现在就走吧,我送你。”
  “夜这么深了,你要我走?”
  田丙男心里很气恼,见她这般忍屈受辱地也不恨自己,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回到房里躺下了。冯慧珍却没到房里来,她知道田丙男还饿着肚子,便给他做饭。
  冯慧珍打水洗了手,把锅盖揭开,锅里温着一大碗饭,饭上有几片白惨惨的冬瓜,不见油星儿。再打开碗橱,除了空碗,一点儿别的菜也没有。她一阵心酸,没想到,一个大小伙子,做着重体力活儿,生活竟差到如此地步。
  她放进一大勺油,把那碗剩饭炒香了才盛进碗里,送到房里来。
  田丙男端着热腾腾的饭,嗅到香喷喷的味儿,腹内顿时翻江倒海般咕咕响起。多么诱人食欲的油盐饭啊!他端去厨房,冯慧珍大感意外,惊异地撵进来说:“怎么了?”
  田丙男有所触动,感激地看着她说:“没什么,我……给爸爸留些。”
  “别……米在哪儿?你吃,我再做。”
  “不用了。”田丙男心疼口粮、心疼油。照这么吃,一月的计划,不够吃十五天啊。他说,“反正是睡觉,吃多了也是浪费。”
  冯慧珍好一阵伤感,半晌才说:“吃吧,你放量吃吧。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父子俩挨饿的。”见田丙男仍然不动,她急了,说,“你要我跪下求你么?我……我跪。”
  “慧珍!”田丙男腾不出手来扶她,急得直跺脚,“依你的,不跪,我吃!”
  田丙男开始还斯斯文文的,后来就狼吞虎咽起来,偌大一碗饭,眨眼间被吃得一粒不剩。冯慧珍欣慰地笑了。可笑着笑着却流下了泪水。
  “你还没吃饱吧?”
  “饱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香的油盐饭呢!”
  “那好,我每顿都这么做给你和爸吃。米在哪儿?我得为老人家做点儿。”
  是呀,父亲劳碌半夜,回来吃什么呢?田丙男去他父亲房里掏米,慧珍也来了。她把几个陶缸揭开看,只有两只缸里有粮,一只里头有斗把米,一只里头是几斤面条。她说:“爸爸累了回家,吃点儿稀的合适,我就煮面条吧。”
  田丙男听便,反正在他看来,她要怎样做就会怎样做,随她去吧。
  不过,田丙男对她产生了好感。他常听人说“男大七岁如父慈,女大一岁似母爱”。夫妻之间,无论谁大都有说头,但他从冯慧珍身上确实感受到了一份母爱的温暖。
  也罢,认命吧,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媳妇过日子,留不住相亲相爱的人成夫妻,就与她凑合着过吧。
  
  冯慧珍在田丙男家生活了十天。
  短暂十天,眨眼即逝。
  曾经被李冬萍创造过“家庭”气息的这个家,仿佛荒芜了一年。冯慧珍介入后,才又恢复了家的温馨。父子俩劳累一天,回到家里,热饭热茶伸手可及,家里的一切杂事再也不用他们操心。而且更让这对父子感到惊奇的是,自从冯慧珍进了他们的家门,她把生活安排得比过年还好,肉、蛋、豆制品等,她都能去城里购回。起初,田家父子纳闷儿,这类需要票证供应的紧俏物资,她是从哪儿得来的呢?既然是从穷山区来的,怎么会有钱有供应票购这些?田丙男曾多次问及,她都笑而不答,万一问急了,就说是捡到的。虽然她在父子俩心里始终是个谜,但他们绝对相信,她不是贼,何况家里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但他们万万没料到,冯慧珍会不辞而别!
  田丙男见冯慧珍一天没着家,焦急起来,起先以为是去了村里串门,于是到处打听,可大家都说没见过。
  田丙男又风风火火地赶到马家,马家正在吃晚饭。他对张英月说明来意,张英月爱理不理地说:“我把人交给你了,你不看好,关我什么事!”
  田丙男说:“我是问她来过没有。”
  张英月立即问婆婆:“妈,表姐她来过没有?”
  老太婆说:“没哟,没哟。”
  张英月咯咯笑了,笑得双眼眯成了缝,那缝里绽放出几许嘲弄色彩。
  田丙男很着急,说:“你知道她在哪儿就告诉我嘛!”
  张英月心里道:你还有求我的时候哇!口头却说:“算喽,算喽!她又不是蛮出众,何必这么惦记?她走了,我再替你找个年轻漂亮的来。你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她走了呢?”田丙男抓住她讲漏嘴的地方追问。
  可她却说:“这不明摆着嘛,人不在家就证明走了,人回来了就证明没走嘛。”
  田丙男正发愣,张英月又说:“家里被盗没有?”
  “没。”
  “那就行了,给你白睡十多天,便宜你了!咯咯咯……”
  田丙男既窝火又尴尬,眼看围过来不少人看他的西洋景,气愤地转身走人。
  张英月说:“慢些走,我就不送你了!”
  田丙男狼狈而去,背后依稀有笑声入耳。
  回到家时,夜已深了,他什么也不想吃,灯也不开,呆呆地站在床前发愣。他细细反省,找不出什么时候惹恼过她。日子刚刚过顺,关系也融洽了,她便不辞而别了。田丙男没法不气:我田丙男难道连这样的女人也留不住吗?
  他倒在床上。当头触到枕头时,被什么硌了一下。他拉亮电灯,从里面摸出了一包东西,抖到桌上,嗒的一声脆响,掉出一块手表,一沓钱票,还有一封折叠成飞鸽状的信。
  丙男,我走了,恕我不辞而别。请代我向爸爸道歉,我实在是有苦衷。我有自知之明,不配做你的妻子,如果表妹张英月靠不住,我会替你物色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跟你完婚。以后会来看望你和老人家的。
  依别!
  慧珍即日
  田丙男将信看了三遍,还是不得要领,她为什么要走呢?
  突然,田丙男有了新发现。这么流利的行书体,非一朝一夕能练就,看来,她是从事文化工作的人,并非从贫困山区而来。
  一块上海产的手表,完完整整地套在塑料袋里,是块未开封的新表。这表卖一百二十块钱,很紧俏。手表的发票开的是十五天前的日期,注明“田丙男”。
  十五天前她在哪儿?再看图章,上面是本县“北山林场供销分社”字样。也就是说,她早就把表买好了来的!
  再瞧其他东西,有二百块钱,二十斤油票、二十斤肉票、一百斤粮票。
  田丙男惊呆了,想想她的年纪,他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两个带有莫大羞辱的字:“种马!”
  
  其实,冯慧珍也是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冯慧珍本名不假,她是张英月的娘家远房表姐也是真的。
  七年前,冯慧珍还是位心气很高的知识女性,高中毕业,未婚夫也在部队提干了,不料一纸退婚信寄来,她的人生顿时被击得粉碎。她决定离开那个生她养她二十四年的故乡,经人介绍,与此地北山林场当时的会计结婚了。会计三十几岁,结过两次婚,都被女方提出离了。原因是他没有正常的男人功能。
  冯慧珍当时不知内情。她一嫁来,丈夫就以出门开会为由,离家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场方替她转了非农业户口,安排在供销社上班,住的是公房,上班八小时,一月工资三十七块五角。穷山区的姑娘可谓一步登天了。
  当丈夫“休会”回家,二人同居时,冯慧珍才明白,这“香饽饽”里是一包豆糟!
  她还没喘过气来,场里提干,她丈夫上任副场长,她也提升了分社会计,房子换了大的,工资涨了几块钱。
  冯慧珍的丈夫是个很不错的人,洁身自律、为人严谨,经常到一线去了解职工的疾苦,为工人做了许多好事实事。这儿地处偏僻,专政运动淡薄,是一方安宁之土。组织上对她的关心,丈夫对她的迁就、关怀,使她生活在时起时伏的思想矛盾中,既想吃鱼,又舍不下熊掌。这么持续两三年后,她好像习惯了“修女”式的生活,也就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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