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红颜乱

作者:鲁梓扬




  好在娟娟出世,成了马家宝贝,张英月曾一度遭受马家歧视的现象才渐渐好转。
  
  田丙男听了后,心里沉甸甸的。再认真瞧瞧她,只觉柔弱可怜。此前,他只以为她不守妇道。
  他说:“姐姐,有机会的话,就把孩子给俊龙哥,挪个地方过日子吧。”
  “你要我吗?”
  田丙男被“呛”了口咸水。
  “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还是嫌弃我。”
  田丙男极端委屈地说:“我哪敢嫌弃你?你是有夫之妇,我是泥菩萨过江,无缘无故都经常挨斗挨批遭人算计,还敢与你牵连上?”
  张英月沉默了。
  
  张英月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在姨妈家逗留了几天。这几天里,她与田丙男形影不离、日夜相处。她像一位可怜的弃婴,突然找到了娘一样。她对田丙男尽心关照,贪婪地索取,似乎要把田丙男的一切全部掏走,只留只空壳给郭小梅去。
  到第六天下午,田丙男要去买回返的车票,张英月愣了,说:“不上清溪了?”
  田丙男随口调侃道:“回去等你呗。你什么时候离婚,我什么时候娶你嘛。”
  “我怕是死在马家也出不来了啊。”张英月十分痛苦,“我不做这个梦,你也别忙着回去。好歹你把我送去娘家玩几天了,要是瞧不中郭小梅,我们再一起回去。你想,这么多的东西,我怎么弄得动呢。”
  田丙男也觉把她扔在中途没道理。
  这一晚,张英月彻夜难眠,一直拥着田丙男不放……
  
  张英月的娘家是栋草顶土墙房子,坐落在山东面半坡上。
  张英月只有这位哥哥。她哥哥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姑娘,叫春燕,十三岁;小的是儿子,名春平,十岁。春燕没钱上学,在家做杂务,近傍晚了,大人还没收工,她已把晚饭做熟。春平饿了,等不及大人回家,这姐弟俩就开饭了。
  他们的饭很简单,队上分什么他们吃什么。这时节只收土豆,他们就一日三餐吃土豆。做土豆很简单,用开水煮熟,就捞进瓦盆里盛着,吃的时候剥掉皮、蘸上酱吃。土豆也不够吃,一人一天二斤五两,也就是每顿只有八两土豆的口粮,仅仅一碗而已。
  这儿的山坡上,以前盛产茶叶、高粱、豆、麦等,茶叶外销,蔬菜自给,杂粮就是口粮,虽不产大米,杂粮也吃不完,养猪养羊,到冬季用杂粮催膘,生活还是不错的。自这儿开始“学大寨”,当地政府来了个一刀切,原有的生态统统被废掉了,阳坡一律改造成梯田,种植水稻吃大米!阳坡上的树木、竹园、茶田等,一下子剃成了光头。这梯田乍看上去实在壮观,远看像台阶,一级级绕上山腰,近看平平坦坦,确实能容水种稻。但梯田底下铺的石头,上面只铺了薄薄的一层土,这土还是人们从山坡下一筐一筐背上来填的,下了一场春雨,土末流进石头缝里了,露出一些石块面对青天……
  田丙男只听张英月说她娘家苦,但没料到苦到了这般程度。
  田丙男初进这家,目光先落在两个营养不良的孩子身上。春燕赤裸着上身,仅穿了条破短裤。十三岁的姑娘,瘦骨嶙峋,尚不见女孩的特征,也不知道回避陌生异性。春平也是精瘦得很,穿着的裤头破得露出腚儿,见田丙男看了他那儿一眼,忙用手捂住。
  难怪张英月能在马家苟延青春,难怪她十六岁出嫁!
  张英月的嫂子沏了杯茶来给田丙男,才打消了他的胡思乱想。嫂子走近时,特别留意他一眼,脸上就像绽开的花朵。她说:“到我们这儿看不习惯吧?”
  田丙男说:“只要人亲,水也甜。”
  “你会说话,好!好!”说着,她把一双儿女叫到跟前,催促道,“叫姑爹呀!”
  “姑爹!”春燕首先叫了,春平也叫了。田丙男掏出钱包,给他们一人十块钱,说:“买零食吃去。”
  春燕不好意思象征性地推了推,就接过来了,说:“叫妈跟我做新衣服去。”
  春平说:“我要上学。”
  英月的哥哥换了身干净衣服,来陪田丙男坐着。这让田丙男多少有些不适。
  饭做熟了。这顿饭是用张英月在马家带来的东西做的,也有姨妈送的。雪白的大米饭,香喷喷的干鱼、腊肉、咸蛋、干虾等,两个孩子比过年还要高兴。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也是一样地放量享受这桌美味佳肴。田丙男目睹如此情景,反而咽不下了,吃了一小碗就放下碗筷。
  英月的哥哥说:“小田……孩子他姑爹,怎么不吃了?”张英月的嫂子也忙放下碗筷,要去泡茶。
  本来,田丙男想等吃完饭,叫英月替他把郭小梅退掉算了。但面对这么善良体贴的人,却不忍心开口讲这话了。
  这时,门外进来两位不速之客。他们的到来,使一家人慌乱起来。
  他们是大队支书和生产队长。
  他们一进屋,这家人无一例外地放下碗筷起身相迎。支书和队长旁若无人地逼近田丙男,阴沉的目光似乎要洞穿他的肺腑。田丙男长期遭人歧视、被干部呵斥、批斗吼骂,所以对干部有着神经质的敏感。此刻见这两位来意不善,不禁身子有些发抖。
  “你叫什么?哪里人?来干什么的?”支书冷峻地喝问。
  张英月挺身而出,拽田丙男一把,说:“俊龙,快说呀,还怕他们吃了你不成?!”
  田丙男嗫嚅出“马俊龙”三字。
  张英月知道田丙男的安危系在她身上了,说:“真是的,女婿来丈人家也不得自在!”她立即回房拿出探亲介绍信,一把掷到他们身上,“瞧吧!这可是政府发给我们的,难道我婆家就不是毛主席领导的天了么?”
  张家夫妇担心闹出事来不好收场,便出面说好话。支书瞥一眼桌上的饭菜,缓和语气说道:“英月呀,你就是我的亲妹子,也得先公后私嘛。”
  张英月见好就收,说:“这会儿还像是娘家人呢。”她又回房去,从田丙男的包里掏出两包“红灯”牌香烟,给他们一人一包,言不由衷地讲了句客气话,“吃了没有?要是没吃,顺便吃点儿。”
  她哥哥也随声附和了一句,支书和队长也就毫不客气地坐到桌前。田丙男说想午睡一下,回避进房了。
  一瓶酒两只碗,支书和队长饮得嗞嗞响,全不理会这家主人。支书说:“嘿嘿,英月,这酒也是你带来的?”
  “是呀。好喝不?”
  “不错,不错,劲大着呢。哎,我说大妹子呀,你可真有本事呢。一个黄毛丫头赤手空拳地跑出去,现在啥都有了,佩服,佩服呐。”
  张英月说:“这都是沾你们干部的光,我才有今天呢!”
  支书说:“跟你讲啊,不准拐姑娘走,知道吗?我们这儿的男人一半打光棍了,公社成立了‘打拐’办公室,专门打击拐骗姑娘的不法分子,你别撞在枪口上了!”
  “放心好了。我们那儿剩下几多姑娘找不到男人呢,还拐这儿的,犯傻啊!”
  “那好,把她们‘返销’过来嘛!”
  “等这儿的梯田长出稻谷了,可能会有希望的!”
  不知不觉只剩下空碗和空酒瓶了。支书和队长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告辞。他们走后,春平气愤道:“我还没吃饱,被那两个狗日的搞光了!”
  好好的气氛,香喷喷的饭菜,被这两个干部全搅了去,这家人只觉无趣。他们唉声叹气,觉得委屈了田丙男。
  
  饭后商议田丙男和郭小梅相亲的事。张英月的嫂子说,趁他们刚来过了,估计不会马上再来,赶紧把这事儿定下来。
  然而,田丙男的工作卡壳了。他临时找出理由说:“我害怕被干部逮着了回不去。”
  大家一听傻眼了。张英月的嫂子很着急,左右权衡,想出个办法,说:“丙男,我看你还是跟小梅见见面,成与不成,见了再说,也免得我夹在中间被误会。你说呢?”
  田丙男低头不语。张英月有她的打算,他和郭小梅谈成了,就能当亲戚常来常往,思念他时,能去见见面,要是他与别人结婚了,岂不糟糕透顶?当下大包大揽说:“丙男的顾虑是一方面,我们这边也得想想法子。小梅就不能与他分开出山么?要是有人拦阻,就说小梅是去县城走亲戚的,谁还管得了这些?嫂子,你放心,该怎办就怎办,你就连夜去一下,把小梅带来照个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