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红颜乱

作者:鲁梓扬




  张英月说:“你一天喝不完,她就得这样站一天呢!这是她应该侍候你的。”
  田丙男不顾烫唇,大口饮起来。郭小梅着实心痛,说:“慢些……我多站会儿怕什么呢!喂……别烫着啊!”
  她着急地跺脚了,田丙男不理睬。大伙儿开心地笑起来。他终于饮完最后一口,郭小梅生气地瞪他一眼:“真是的,我又不累!”
  “我皮厚,烫不着的。”
  田丙男去搁茶杯,郭小梅将盘子闪到一边,不让他放在里头。他愣了愣,记起他们家乡的风俗,知道她在讨回赠,便搜出四十块钱放进杯子,说:“对不起,我刚才忘了。”
  “我不要钱!”郭小梅把红手帕递给他擦脸,他接过后却装进兜里说:“留着它吧,弄脏了多可惜啊。”
  他想不出回赠什么,不觉掏出自己的手帕擦脸。郭小梅说:“这个给我嘛。”
  “手帕?一块手帕值多少钱?干脆给钱你去买,喜欢什么买什么。”
  “钱再多也买不到这块了!”郭小梅抢过他的手帕,接了杯子,便去拿来一条绣有龙凤图案的毛料围巾,踮起双脚正经套在他脖子上,才算仪式结束。
  张英月的嫂子说:“好了好了,小梅总算套住郎君啰!”
  经过这一仪式,田丙男再也不敢小瞧郭小梅了。他们决定,郭小梅和她母亲立即离开,让她父亲今晚把她送到县车站,提前去等。田丙男和张英月半夜启程,徒步六十余里,于天亮时到车站与郭小梅会合。
  在县车站,田丙男才有机会认了岳父,四十岁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岁的老头儿。他给岳父五十块钱,但岳父说什么也不要,唯一心愿是让他对郭小梅好点儿。
  田丙男还是把那五十块钱塞给了岳父,说:“爹,您拿着,就当是我给的路费,你们想念小梅了,就去看她……我会待她好的,您和妈都放心吧。”
  临别泪,又酸又涩。郭小梅坐在车上,目送她爹远去的背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第六章 赴锥心宴
  
  “爹……爸爸,请您用茶。”
  田尚明没听见,倒是一杯茶突然出现在面前,使他骤然一惊。猛侧头,以为李冬萍回来了,竟脱口一声“冬萍”,手上的碗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稀饭溅了一地!
  郭小梅吃吓不轻,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仍然将茶递给公公,说:“爸爸,我是小梅。请您用茶。”
  田尚明发现儿子回来了,头脑清醒过来。他明白郭小梅这杯茶的意义,连忙接过,一时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郭小梅着手去收拾破碗和地上的粥。田尚明喝着儿媳妇敬的茶,觉得自己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顿时将热茶连同热泪一起吞进口里。
  “您慢点儿喝,爸。”田丙男说。
  田尚明侧过右耳:“你说什么?”
  田丙男顿感不妙:“爸,您耳朵怎么啦?”
  “耳朵?哦,闭了闭了,就右边能听到一点儿。”
  不到十天时间,父亲的耳朵就闭了?没病没灾的,怎么就闭了?田丙男大感蹊跷。
  原来,三天前,刘乙发从上海回来,听说田丙男相亲去了,大为光火,就拿田尚明出气。他更换了领导班子里的两个成员,一是原妇女大队长免职,由刘娥枝担任,因刘娥枝渎职,让田丙男擅自出门,取消她民兵连长一职,该职位由原治保主任彭双牛兼任。彭双牛是刘乙发的忠实干将与“枪手”,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首先对黑“五类”大肆批斗。在批斗中,重点对准田尚明。彭双牛一向心狠手辣,用他的话说,其实人跟狗一样,朝他脑门一棒砸下就完事了。当时在批斗台上,他对着田尚明的左耳就是一拳,田尚明昏倒在地,等醒来,便左耳失聪了,右耳的听觉也废了一半。
  能捡回这条命,田尚明已觉万幸,能喝到儿媳妇这杯过门茶,更觉死也瞑目了。等他喝完茶,郭小梅跑来接茶杯,他才发现郭小梅还像个娃娃,不由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但事到如今,人已经进了门,还能怎样?他希望郭小梅能像做姑娘一样在这个家里生活,大些了再完婚。临上工前,他把这话对儿子讲了,儿子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郭小梅确实像个中学生。她是在土市被田丙男装扮成这样的。
  下车上船,几经周折,他们总算到达土市了。中午到土市,还得等第二天才能搭车回家。田丙男和郭小梅有意陪张英月去她姨妈家表示感谢,但张英月直摇头。来时以田丙男冒充马俊龙蒙骗了姨妈一家,而现在田丙男已另属她人,去了怎么讲?更何况,她促成田丙男与郭小梅的婚事之后,现在又十分后悔了。这几日里,田丙男和郭小梅形影不离,把她晾在一边,成了多余的人,她极度失落!所以,她用介绍信登记了旅社,说我很累,你们去转转吧,千万别让我姨妈撞上,万一碰见,就说我没回转。她就在旅社休息,跟自己怄气。
  田丙男带着郭小梅来到繁华大街,这儿的一景一物都使郭小梅感到新奇。但这儿的人却因她这身装束,把她当乞丐一样避开,有人还投来鄙视的目光。田丙男很生气,他要让郭小梅也能昂首挺胸地走在这大街上,于是把郭小梅领到商场,购了红、蓝两条裙子,姜黄、白色的衬衣,并买了文胸、鞋袜等,然后把她带进理发店,把她的辫子改成了齐颈的学生头,然后又借了理发店的里间换了衣服。待郭小梅出来,不但田丙男为之惊讶,理发店的人也咂舌不已。适才她进去时,还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山妹子,这时竟变成了地道的城里中学生模样。她那修长的体态、纤细的腰围,勾勒出少女蓬勃的朝气和美妙的曲线,那尚未褪尽的稚气和几分羞涩,也宛如一朵出水芙蓉绽苞吐芬。
  回到旅社,张英月的心彻底凉了。因为郭小梅的变化太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郭小梅比她年轻,论品貌相差不大,现在看来,她低估郭小梅了。她心里泛起一股子醋意,憋着一肚子怨气,一直憋到与他们在县车站告别,才冲进厕所里哭了一场。
  
  这是张英月回家的第二天傍晚。
  田丙义以家长的身份,带着田丙男来马家谢媒。张英月整天无精打采,他们一到,她精神就来了,为他们擦凳子、泡茶,忙得脚底生风。这情形使马俊龙看出她对田丙男的好感已达到何等程度,开始他接受不了,他母亲把他叫到屋后如此这般一讲,才开了窍儿,索性串门去。
  马俊龙的母亲希望田丙男能跟张英月生个儿子,他俩生的孩子,准没错。
  田丙义是来请张英月明日去吃喜酒的。张英月不想介入田丙男与郭小梅之间,推说这几天旅途辛苦,改日再去祝贺他们。田家替他们举行婚典,怎能不请媒人?田家兄弟做不通张英月的工作,就去把马俊龙找回来,希望他能代表英月光顾。不料,马俊龙不加思考地掷出一句话来:“他们是个什么家庭?我才不去呢!”
  田家兄弟目瞪口呆。张英月听了很生气,也激起了逆反心,断然说道:“我替他们辛苦了一趟,这杯喜酒我去喝吧。你们放心回去,我明日十点以前准到。”
  
  说是办酒请客,也没什么客请。田丙男的母亲去世二十几年了,舅舅们早没来往。不过是田家一户来一人,既帮工又喝酒,每户送情钱五元。主厨是惠贞,帮忙的是几位老嫂子。郭小梅要插手其中,都不让,说你今日是新娘,过了今日,再由你主事吧。她倒是闲不住,凡来人就泡茶,迎进送出很是周到。
  这回办酒,田丙男不得已动用了冯慧珍留下的粮票、油票和肉票。在拿出票证时,不禁思念起冯慧珍来。尽管他们的苟合有交易性质,尽管冯慧珍已半老徐娘其貌不扬,但彼此的感情积淀还是存在的。
  中午,是等田尚明收工后才开的席。田尚明今日当了公公,首先以家长的身份向活祖宗敬酒,活祖宗说错了错了,你今日搞错了,应该先敬媒人的酒呢。田尚明心里清楚,他这是先做番样子,免得活祖宗怪罪。
  主家人的谢媒酒,张英月无论如何也得接受,这是地方风俗。俗话说“新人上了床,媒人甩过梁”,这杯谢媒酒饮下后,媒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以后的事不与她相干了。张英月没多大酒量,却推不脱,便干了一杯。这儿饮酒是用小瓷杯,一杯大概有半两酒吧。接着,田丙男和郭小梅双双来敬酒,张英月难却盛情,干了。田家长者论资排辈都来敬酒,张英月只得干。不多时,她便感觉脸烧耳热、头脑发晕,便告罪一声提前下席,进田丙男的房间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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