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红颜乱
作者:鲁梓扬
宋厂长五十几岁,像个小老头儿,他称自己为“大鬼”,中层管理人员为“中鬼”,干活儿的职工为“小鬼”。他表面上像个老好人,但管事时特严肃,说干活儿就干活儿,说休息就得休息。下雨天,他不准任何人外出,缩在屋里打牌下棋看报纸。他很少叫职工开会、学习,但生活方面很好。
公社要他每年上缴十万元,他上半年抓紧些,下半年松懈些,入冬就更闲些。
他担任厂长一年后,见人员日益过剩,而窑体有限,砖做得再多也是枉然,便开辟了其他门路,养猪养鱼、种菜种油脂作物,实行自给、改善生活。
然而,一年之后,公社就知道了他们的小动作,另派任务,每年腊月向公社提供一千斤鲜鱼。
鱼塘近十亩水面,养了两年鱼,起鱼时只得请人带网来拖捕。塘里的鱼越拖越大,陈鱼渐增,宋厂长就请示公社领导,说里头的大鱼快二尺长了,新投的鱼苗被吃掉不少,得赶紧采取措施消灭陈鱼。公社干部因有利可图,当然批准他的要求。
有了尚方宝剑,宋厂长就行动起来,在坏分子中找出两位能手,叫他们回家去取了滚钩来捕鱼。滚钩专钩大鱼,从塘这边下锚,牵到对岸拴在长杆子上,杆子上挂只铃铛,沉在水下的那些钩密密麻麻、五寸远一个,一旦钩到鱼,那鱼就拼命挣扎,越挣扎滚上去的钩越多,也就跑不掉了。杆子上的铃铛一响,便会有鱼起塘。就这样,食堂经常有鱼吃,有时还吃不完。
待年底起鱼,尽是些小个儿。公社就有干部提意见,说这鱼太小、刺又多、难吃!宋厂长说,要不是捕掉鱼王,只怕连小鱼都没得吃!
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宋厂长是为了给这些“鬼”改善生活、增强体质,才出此下策哄骗干部。白鲢、草鱼,它们长得再大,也是以泥草为食,怎会吃掉鱼苗?
宋厂长人本来就好,再加上季部长对宋厂长递过话,叫他关照一下田丙男——季部长明知田丙男含冤蒙屈,加上他对田家人有过承诺,所以一直把田丙男放在心上,宋厂长也就派田丙男养猪。
养猪组本来人员已满。田丙男进来后,干活儿实在轻松。十多天的时间,他的体能就恢复了大半。
这一次,张副支书与田丙义来跟田丙男商议的事,也是季部长透的风。
刘乙发绞尽脑汁要除掉田丙男,断绝郭小梅的念头,就与江校长合谋,捏造了一纸田丙男的罪证。
这些捏造的罪证足够吓人:
“……田丙男将李冬萍捆绑强奸,后将受害者杀人灭口,沉尸河里;他以同样手段奸污冯慧珍,致冯发疯逃走;拐骗诱奸未成年少女郭小梅……”
当时的办案方式很直观,只要有基层组织出具的罪证材料,就不另行调查。这材料公社一旦审核,再移交县法院,就定案了,只等捕人、宣判。
刘乙发捏造的这三起罪证,在当时的大气候下,任何一条都可以把田丙男推上断头台。何况,他以大队组织的名义签署了意见、盖了公章,这份材料送到余书记手上,余书记也签了字。只要季部长签上“属实”和姓名,就成铁案了。
季部长接到这份材料后,对余书记说,容我调查一下,行吗?余书记回答得很干脆:“你想怎么调查?人死尸体烂,还有什么可查的?”
“给我三天时间,我下去访一访。”
“好,三天就三天!”
公社余书记并非执意要置田丙男于死地,也非完全偏向于表弟刘乙发,他有耳闻,田丙男确实与这三个女人鬼混过,至于里头究竟有什么曲折,他不知道。他相信刘乙发就算无中生有,这三个被害人中,总有一个属实吧。哪怕只有一个属实,田丙男就死定了。至于刘乙发有意纳郭小梅生儿育女,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下一男半女,让她再改嫁就是。
季部长争得三天时间,连夜来找张副支书摸底,在了解到张副支书偏向田丙男的思想后,就把材料拿出来给张副支书瞧了。瞧过之后,张副支书明显不安,季部长就说:“三天后,这份材料就要递交县公安局,一旦交上去,会是什么结果?”
张副支书领悟到季部长的意思,连夜找田丙义透露了消息。
宋厂长对田丙义、张副支书再熟悉不过了,他把他们请进办公室喝茶,了解来意后,便去把田丙男找来。田丙男进到办公室,发现田丙义他们来了,心里直打鼓,料知郭小梅有异,迫不及待地问:“哥,我爸没事吧?小梅有没有危险?”
田丙义叹道:“没事我们能来么?叔的事你放心。”
张副支书叫田丙男坐下,说:“刘乙发整了你一堆黑材料,现在已经送公社了,还有两天,往县里一交,你就死定了!”
田丙男迷惑不解:“我连只蚂蚁都没伤害过,有什么经不起调查的?叫他们来,正查反查,怎么查都行!”
田丙义道:“现在一些案子,有几多调查核实过?社、队两级公章一盖,案子就定了,只等判决!你不知道吗,学习班里死一个人,就像死只蚂蚁,谁来管过?你不要太天真了。”
张副支书说:“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只有郭小梅。只有她提出交换条件,才有可能叫刘乙发撤回材料。我们今日来,是要你放弃郭小梅,然后再去做她的工作。事不宜迟,你快些决断吧。”
田丙义就把材料上的内容对田丙男如实道出。田丙男听了很震怒,眼看自己的爱妻即将被仇人夺走,心里刀剜般的疼。
宋厂长听出头绪,不免叹息。这对恩爱夫妻已打断骨头连着筋了,要把他们拆开,还真不忍心。但眼下不分开又不行,这关系一条年轻的生命。他泡了杯浓茶给田丙男,说:“小伙子,喝完这杯茶,你就冷静些了。”
田丙男哪有心思喝茶?他把茶放到桌上。宋厂长说:“你必须喝完它。喝完后我来说话。”
田丙男怔了怔。宋厂长开玩笑道:“茶里有剧毒,你喝了后,人不死心也会死的!”
田丙男就含着泪把茶一口口吞下了。
“喝完了吗?”
田丙男点点头。
宋厂长说:“死心了吗?如果死了心,就当人也死了。人都死了,老婆改嫁你还管得了吗?小伙子,你就死心了吧。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对你实讲吧,你老婆她若能为你赴汤蹈火,挽救你的厄运,证明她对你钟情,就算刘乙发强娶了,她也未必会屈从。反过来讲,如果郭小梅势利,也未必会在学习班呆到今日啊!相信她,就像相信自己,有什么不好啊?”
田丙男有所触动。
宋厂长接着说:“小伙子,你必须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慎重权衡。你若执迷不悟,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一死,郭小梅会怎样?岂不是连她也给危害了嘛!你活着,她有盼头,是不是?再说,眼下形势正在转变,很微妙,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又是一番天地了!他二人说眼下只有郭小梅能救你,我看不很正确,真正能救你的,是你自己啊!”
田丙男心里开朗些了。他们三人再次对田丙男疏导一番,他终于点了点头。宋厂长推过笔和纸,说:“事不宜迟,写份‘休书’给那位吧。”
田丙男茫然地问:“怎么写呢?”
宋厂长道:“只要不点明黑材料的事,怎么写都行,总而言之,让那位死心就成。”
田丙男尽管心里极端难受,还是咬紧牙关写了份“休书”。
吃过午饭,宋厂长送走他们二人。然后把田丙男带到一里开外的荒地上,说:“哭吧!哭够了就回去。”
田丙义不想登刘乙发家的门,但他今晚还是来了。不来不行啊,到底是兄弟的性命重要啊。
刘乙发刚放下筷子,见田丙义光顾,半阴半阳地欠欠身子,表示打过招呼了。他稳稳地坐着抽烟,居高临下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田丙义极力克制住情绪,说:“刘支书,我想去劝劝郭小梅,看看能不能让她放弃丙男,由你们支部妥善处理。”
“行啊!到底是工作多年的人,有觉悟嘛。”
田丙义说:“刘支书过奖了。我只是同情她,老这么被关着不是办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都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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