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红颜乱
作者:鲁梓扬
“好!”会场上突然有人叫好,紧接着鼓起雷鸣般的掌声。活祖宗拄着拐杖来到张英月面前作了三个揖,对她连声感谢。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舀水往车上泼——照准坏分子的头脸泼。小学生们泼得最起劲。这水虽没饮进渴者的咽喉,但给他们降了温,也有张大的嘴巴接了一点儿。
会场乱套了。
带队的是公社一名干事,恼火地责问彭双牛是怎么回事。彭双牛愤怒至极,命令民兵把滋事者拿下。民兵却绕过张英月,说是木柱支使她这么做的,把木柱绑了,揪上台去批斗。然后,彭双牛按刘乙发的授意,他的鸭公嗓子在麦克风前大声说道:“根据广大革命群众的强烈要求,有必要将田丙男留下,晚上继续批斗,请上级领导批准这一强烈要求!”
彭双牛的企图就像司马昭之心。好在干事说,等我向有关领导请示之后再予答复。这当然是委婉拒绝。临行前,季部长曾特意叮嘱过他,务必把田丙男带回。
彭双牛一计落空,又生毒计。他跳上汽车,挤到田丙男背后,夺过民兵的三八大盖,朝田丙男身上乱砸起来。由于人多拥挤,他施展不开,力度不够致命。他正欲举起枪托朝田丙男头颅砸,干事已挤上车来制止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毛主席说:‘出生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彭双牛同志,请你迅速维护好会场秩序,别耽误后面的游斗时间。”
彭双牛余怒未消,跳下车后破口大骂:“我日你田家满门!总有一天,老子要整死你这狗日的田丙男!”
彭双牛的谩骂引起田家众怒。田家一个小伙子不示弱,对骂道:“彭双牛,我日死你两个女儿啊!”
接着,田家其他毛头小子也骂开了。这一骂,有些男学生学舌起来,并找到彭双牛的女儿调笑。
彭双牛的两个女儿,大的十三岁,小的才七岁,她们被人当众侮辱,又气又臊,哭哭啼啼地捂着脸跑了。彭双牛何曾遭此侮辱?从来只有他骂人、打人的份儿呢。他愤怒地拨开人群寻找这个首恶分子。
全乱了。汽车徐徐启动,开走了。
彭双牛没了主持会议的牵挂,在田家人群里推这个搡那个以泄愤,遇上姑娘媳妇也不避让,朝她们胸部搡,朝她们腹下踢。田家忍无可忍,他们排开女人,将彭双牛团团围住。彭双牛哪吃这一套?他正愁找不到发泄对象!他朝一位中年人抬脚就踹,不料,他背上吃了狠狠一拳,待转过身去找人,这边又在他腰际踹了一脚,接着,周围的拳头雨点般砸下,不知是谁朝他裆处狠狠一脚,他顿时矮了半截,缩在地上双手捂裆,脸白了、气堵了、嘴唇紫了,连呻吟都发不出了。
散会后,人们陆续走了,土台上只有木柱仍被绑着无人发落。张英月呆在台下,心里很内疚,觉得自己惹了祸,却报复在他头上。木柱瞪着她,窝着一肚子火不能发泄,非常憋闷。
彭双牛被两个民兵搀扶着去医疗室,经过土台时,发现木柱还在。他捂着小腹,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木柱,有气无力地说:“把他……二号发落。”
“二号发落”因声音微小,他酸着鼻子说得含糊,民兵没听清楚。再问他,他懒得说了,仅伸出两根手指摆了摆。这下他们清楚了,是揍木柱一顿完事。
两个民兵不便放下彭双牛,便抽出其中一个去揍木柱。刚上土台,另一个就扶不住彭双牛了,渐渐往下坠。那个说:“快点儿快点儿,我扶不起来了。”这个也就“快点儿”,拣起土台上一块砖头,朝木柱的肩胛狠砸两下,便扔下砖头去扶彭双牛。砸是砸了,绳索未解,彭双牛就对张英月吩咐道:“去打他两耳光,把绳子解下来!”
张英月怎么忍心打木柱呢?她赶快跑上去把绳子解了,又送下来给民兵。民兵问她:“怎不打呀?”
张英月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接话。彭双牛努力开了口,说:“让他打她,贱货!”
民兵就发言:“木柱听着,连长叫你打那贱婆娘,赶快打,老子们等不得了!”
这下好了,金木柱终于盼到出气的时机和理由了。他跑下台来,就着惯性甩开膀子对张英月“啪啪”两下,打得她身子旋转眼冒金星,顷刻间口鼻流血!彭双牛挺满意,说声“走”,朝医疗室而去。
张英月头被打晕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她拔腿就走,一脸愤怒。
彭双牛别出心裁,对处罚对象制定出四种级别:一号发落最轻,抽两耳光;二号发落较重,拳打脚踢;三号发落动用棍棒,非死即伤;四号发落是极刑,必取性命。
木柱被“二号”了一顿,算他走运,马虎收场;张英月被处以“一号”,但木柱下手太重,加上他是习武之人,凭着气愤施暴,把个张英月打得比民兵们施刑还重。
张英月回到家里,两腮已肿成面包。她要与木柱理论。不料,刚进门就被木柱抓住头发按在墙上质问:“说,你与田丙男到底怎么回事?”
张英月愤怒至极:“你说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还敢顶嘴?老子揍死你!”话到拳头到,张英月肩上一边挨了一拳,打得她双臂麻木、垂了下去。张英月担心他揍腹部,她认定怀着田丙男的孩子,便双腿一软身子下坠,用双膝护住了腹部。木柱松了手,对她愤愤然骂起来。张英月再也忍受不住了,她豁出性命拼这一回,一忽儿跑进厨房见物就砸。灶前有把锈镢头,扒灰用的,她抄起“啪”的一声先砸水缸,再一镢头连盖儿带锅粉碎,再橱柜、灶台……厨房里顿时水漫金山,瓷屑飞溅。木柱闻声赶来,她挥舞镢头猛砸过去。好在木柱练武功手脚快,闪身躲过,但也不敢再近前。她抽空儿砸腌菜坛子,连灶前的小凳子也没能幸免。
张英月环视一眼,没什么可砸了,便撵着木柱砸。木柱快速出去,她一镢头把堂屋里的饭桌给砸碎了!这时,她扔掉镢头,从从容容地拢拢头发,正正衣襟,来到屋外,行至木柱面前,说:“你还打不打?”
木柱没悟出她话里的潜在意思,余气未消地瞪着她。
她又问:“你不打了?”
木柱说:“这次算了,不打了。”
她说:“你现在要是不打,就再没机会打了,到时你不后悔?”
木柱这才醒悟到她准备走了。他后悔、丧气,一时不知怎么应付。
这家里打人砸物,本来就惊动了邻里,他们远远地站在一旁静观。这时就有人指责木柱,或者议论张英月。
张英月进房去,说:“你也进来,防止我带走了你家的财物!”
木柱就来房门口站住。他这时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堵住房门,不让她走。
张英月首先换上了她初进木柱家时穿来的那身衣服,然后找出田丙男替她买的裙子,来到了房门口。她盛气凛然,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情,使金木柱不寒而栗,她尚未发话,金木柱就侧身让开了。
她说:“你看好了,我可没带你家的一针一线!”
木柱急忙跪下,抱住她的腿,涕泪双流地向她道歉。
“请你放尊重些,松手!”
“英月,你不能走哇!”
“我卖给你了吗?”
木柱哑口无言。他只是牢牢地抱着张英月的腿不松手。他不放,张英月走不动,两人僵持一会儿,几位大嫂便进来了。她们劝和,指责木柱,连骂带数落,替张英月出气。张英月不理不睬,她已铁了心要走。至于走到哪儿去,她也没目标,但她把木柱看透了,心凉了。
这时,屋外有人说道:“快点儿快点儿,你们回来就好了,家里闹祸事了!”
这是木柱的父母回来了。批斗会上,汽车进场时,这些“五类”分子被带到一间教室里呆着。散会后,没人来发话,他们不敢走,挨到这个时候,校长回校取什么东西,才发现他们,便作主叫他们回去。
木柱的父母进门,因屋内光线暗视线模糊,没看到张英月的面孔,见儿子抱着张英月的腿心里就明白了一二。
木柱的母亲过来说:“英月呀,他跪也跪了,情也求了,你还转不过弯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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