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红颜乱

作者:鲁梓扬




  
  田丙男害怕郭小梅出现,然而,当郭小梅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顿觉一阵轻松,不由开怀一笑,心里说:“是个小姑娘呀!”
  乍看上去,郭小梅还是个小姑娘,身材高挑,体型清瘦,一副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发育尚未成熟。今日相亲,郭小梅应该把最好的衣服穿上了,从上到下装扮一新,但她此时的这身衣服却很紧小,皱巴巴的,可能是在箱子里积压太久的原因吧。
  郭小梅的上衣是件白细布褂子,衣袖短得遮不住肘儿,胸围太紧,一对花骨朵似的乳房被勒得只剩尖峰,好似破土的春笋,显得坚毅顽强。裤管遮不住袜筒,露出一圈洁白的小腿,裆处兜得紧,不太雅观。小巧的鼻子和嘴唇,双唇未涂胭脂,却比搽过还显得自然红润。两腮泛着桃红,一脸秀气与羞涩。真个是粉颈桃腮,楚楚动人,显示出美人坯子的轮廓。
  田丙男如此细致地打量着郭小梅,郭小梅与她的母亲也在悄悄地打量着他。她们的目光由专注变为温柔,由审视过渡到欣喜。郭小梅不禁含羞地转过身去,悄悄地叫声“妈”,不再言语。这是姑娘满意对象时的信号,她母亲就向张英月的嫂子点了点头。张英月的嫂子得到她们首肯之后,就开口了:“丙男,你看姑娘怎么样?中意吗?”
  关键时刻降临,田丙男低下头去。他很同情郭小梅,要不是太困难,她怎会穿着这身衣服出场?他不忍伤害她,又不能说“行”,只得以沉默来表示。良久,郭小梅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预感到情况不妙,但又不甘心,就岔开话题缓和气氛:“小田,听说你父子俩过生活?”
  田丙男点点头。郭小梅的母亲又问:“你的妈妈多早过世的?”
  田丙男说:“我刚出世,我妈就死了。”
  “也是个苦孩子,你爹更苦啊!”
  田丙男说:“我是吃嫂子的奶长大的。我一岁时,嫂子牵着我过来交给我爸。我还是经常去嫂子家吃睡。”
  “哦,你有这么好的哥嫂啊。”郭小梅的母亲说。
  张英月插话道:“他们田家十几户就像一家人,谁有困难大家都来帮。小梅去了,一定好过呢!”
  事情又被张英月引入正题,田丙男怨愤地瞥她一眼,她装作没看见。郭小梅的母亲说:“小田,我们山里人见识少,性子直,说话不会绕弯子。我们今天坐到一起为的什么事,大家都知道。这会儿,我就代姑娘表个态,她对你没意见,只要你点个头,这事儿就成了。”
  田丙男又低下头去,一言不发。英月的嫂子催促道:“小田,小梅可是这山前山后数得着的秀气姑娘,她不但人长得好,粗活细活都支得圆呢!”
  田丙男说:“我看出来了,她是不错。”
  “那就表个态呀。”英月的嫂子催道。
  田丙男见不发言不行了,想想说道:“我们那儿活儿累,她这么年轻,吃不消的。”
  “哦,你在担心这些呀!”英月的嫂子过去牵起郭小梅,将她的手掌翻到他面前,说:“瞧吧,她这手上的茧子有多厚?”
  田丙男的目光凝固在她手掌上了。别看她十指纤纤秀气得很,但掌上的老茧却像层黄黄的牛皮!他禁不住用手指画画,在他们家乡,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才会磨砺出这手黄茧啊!
  郭小梅侧过脸去,对他报以一声鼻哼,心里抱怨他太小看她了。
  英月的嫂子又扒开郭小梅的衣领,露出洁白的肩胛,说:“小田,你瞧瞧她这儿吧!”
  田丙男顺着她的手指看看,那儿是背篓带勒出的两道紫红色茧皮,与周边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他心里涌起一股酸涩,不禁说道:“苦、累啊!”
  郭小梅被他的话触痛了心,又感到十分屈辱,不禁流下泪来。她想:谈对象,像牲口一样给买主验皮看齿,羞辱啊!她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田丙男,一双眸子冒出怒火,她质问道:“你是来找对象的,还是来买奴仆的?你安的什么心眼?”
  田丙男一惊,这么个小姑娘,性子这般刚烈?他一下子乐了,说:“我就对你实说吧。能与你处对象,我认为自己高攀了,真的,这是我的心里话。就是一样,你太年轻。就像一朵待开的蓓蕾……”
  “少绕弯子!”郭小梅扔下话就走。她已做好了不成的准备,进房去了。
  在场的人也心凉了。英月的嫂子泄了气,很不耐烦地说:“小田,把你要讲的话全说出来吧!”
  田丙男倒是喜欢郭小梅的性格,加上她生得秀气,一下子放弃又觉遗憾,便说:“这样吧。我把她接回去,把她当妹妹对待,她成人之后,仍愿嫁给我,我们就完婚,要是她看中了别人,我把她当妹妹一样嫁出去。说实话,我很喜欢她呢。”
  “我才不做你妹子呢!”郭小梅在房里抗议道。
  她母亲说:“你这番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也不是穷得连孩子都养不活呢!”
  张英月道:“丙男的话已经讲明了,他是要考验考验小梅。”
  田丙男不领张英月的情,说:“还用考验吗?她吃苦耐劳,性格刚直,有她过日子准不会错。只是……她太年轻,怕她去了受人歧视委屈了她,到时她进退两难。”
  郭小梅从房里出来,态度好转:“你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自己有这种想法,强加到别人头上,好意思说。”
  田丙男笑了起来。他是被郭小梅的话逗笑的。他一笑,郭小梅也忍不住横他一眼,转过身去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的笑声活跃了气氛。田丙男说:“好!今日我算是遇上信服的人了。只要你有决心,我就有信心,将来不管多大的困难,我相信你能应付得了。只是一条,小梅你还要不要考虑考虑,要不然,嫁狗随狗之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郭小梅红了脸。她斜他一眼,又进房里去了。英月的嫂子趁热打铁说:“这下好了,他们的婚事总算定下来了。小梅,快出来呀,该你敬茶了啊!小田呀,呆会儿小梅对你敬茶之后,就等于把一生都交给你了。以后她有过错,还得你大度些。”
  郭小梅一脸严肃、步履庄重地从房里出来,就像要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那么虔诚、那么一丝不苟。她要用自家带来的东西,亲手煎一杯茶。按这儿的风俗,凡相亲,男方必须亲自登门女方家里,若相亲满意,女方就得亲手煎茶给男方喝,喝完茶就是姑爷了,认岳父岳母,方为定下亲事。
  因条件有限,田丙男不能到郭家去,她们只得采取这种方式,把茶点带来。
  郭小梅打开一坨旧衣服,将一只布包捧去厨房。布包里头有红茶、生姜、黑芝麻、红枣、花生、桂圆等,一共六样,象征“六六大顺”,也是“早生贵子”的含意。凡养了姑娘,年满十八岁就得准备这些东西,哪怕陈蚀了需要一次次更换,也必不可少,以备急用。不过,那年月,女儿过了十五岁,父母就悄悄为她们准备了。
  张英月和她嫂子以媒人身份,陪伴郭小梅从厨房出来。她们都是神情肃穆,步履庄重。郭小梅双手端着红木盘,一杯浓茶坐在盘子中间,茶杯旁边放着折叠周正的一方红手帕,准备田丙男饮过茶后擦脸用。
  气氛骤然凝重起来。田丙男一下被这气氛感染,心里涌上一股热潮,不由严肃起来。这不仅仅是一杯茶的小事了,它代表了一个鲜活的女人、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以这杯茶为界,将终生付与他了。他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忽然湿了双眼。
  郭小梅低着头来他面前,矮下身子将木盘递到他胸前,说:“请用茶。”
  田丙男双手端起茶,手发抖,恨不得一口气饮尽。但茶太烫,呷了一口就不敢再饮了。郭小梅抬头见他眼圈有泪,便拿起红手帕替他拭泪,刚触到他面部,她也流泪了。两人四目相对,泪眼对泪眼,显得相当激动,
  郭小梅说:“坐下喝吧。蛮烫人,慢点儿。”
  田丙男坐下,说:“你也坐下呀。”
  郭小梅摇摇头,顿时两腮飞红,小声道:“你别管我,专心喝吧。”
  她必须静静地、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等接过空杯后才能挪步。这是规矩。田丙男不知道,便关心地挪把椅子在她身后,说:“坐嘛。你这样站着,我很紧张,喝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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