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李天青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说:“好,算我没白疼你。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这事交给你去办吧!”
  姚二狗回家拆屋的时候,他爹正在睡午觉。
  姚大典现在享着他儿子的福,每天午后都要睡会儿小觉,小觉醒过来之后,再泡壶茶到村子里转一圈,遇到个鸡呀、猫呀,闲话上几句,一天的日子就打发过去了。姚二狗进屋见他爹正打着放屁般的鼾,便没吱声,拿了一把大榔头就到后面去了。
  姚二狗家的后园是一块菜地,挨着屋是一个猪圈。姚二狗到了后面举起榔头就砸,榔头砸在墙上嗡地一声闷响,灰就扑簌簌地往下掉。猪圈里的猪吃了惊吓,尖厉地叫了起来。姚二狗的爹吓得在竹床上一翘,坐起来惊头慌脑,他在梦里梦到了“鳌鱼翻身”。本来就热,受了这一吓,醒过来更是大汗淋漓。这时,姚二狗在外面又是一榔头,屋又是剧烈地一抖,屋顶上的茅草便落了下来。姚二狗的爹用脚在竹床底下捞了几下,没捞到鞋,这下也顾不得了,光了脚就往外跑。
  等他赶到后园里,姚二狗已把他们家的后墙砸出了一个大洞。姚二狗的爹一见,破口大骂:“王八日的,你得了母猪疯了?”他爹一边骂着一边撞向姚二狗。姚二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你个狗日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看不到人,一回来就拆屋,这还了得!”
  姚二狗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摸了一把汗,说:“干爹要做屋,问我出什么,你说我有什么出?不就是这面后墙是风火砖。我已经说了,把这面墙拆了给他送过去!”
  “放屁,他跟老子没这个本事就不做屋!”
  姚二狗说,你少说些。他爹说,老子偏要说,怕他不成!姚二狗重新拾起被他爹撞得丢在旁边的榔头,把他爹往边上一扒,说,我懒得跟你说,你让开。姚二狗的爹往前站了一步,说,你敢再砸一下,老子今天和你拼了。姚二狗不理会他爹,举起榔头就砸,他爹一见,两头瞄了一下,往猪圈里跑去,吓得猪圈里的猪挨刀般地叫了起来。他爹操起竖在一边的猪食棍子赶过来,对着姚二狗就是一棍子。姚二狗一闪,猪食棍子打在了他的脸上。姚二狗便捂着嘴蹲了下来,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张开嘴准备说话,发现自己的两颗门牙不见了。
  姚二狗有些傻了,说话的腔调便带了哭声:“好啊,你把老子的牙打掉了!这是你逼我,是你不把我当你的儿子,你可就别怪我不义,老子废了你!”
  姚二狗说着从腰里拔出枪来,他爹看到儿子满口的血,知道闯了祸,一见枪,拔腿就跑。
  “杀人了,杀人了!”
  一个台子上的几户人家,有的探出头来,见姚二狗满脸是血,提着枪,凶神恶煞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把门关上了。
  姚二狗的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软乎来,却只见姚二狗一脸的杀气,心里再也存不住幻想,便撒开了腿往前拼命地跑。跑着跑着,就听见姚二狗咚咚的脚步声和他没了门牙的唔唔声到了后脑壳边,心一慌,望着湖里就跳。
  “扑通”一声,溅起老高老高的一团水。
  姚二狗把他的爹赶得跳了湖以后,把后墙拆了。没了后墙的茅草屋摇摇欲坠,茅草顶斜下来像脱了臼的半个肩膀,一个巨大的豁口远远地看过去黑洞洞的。
  
  姚二狗看了看四周,忽地说:“他私通新四军,给我抓起来!”
  
  六月初六果然是一个响晴天。阳光射到湖面上,浮起一层亮晶晶的油光,晃出生刺的芒来。
  快近晌午,一大把香在湖边吐出袅袅的青烟,几块新挖的泥巴垒出的香案上,木匠和瓦匠祖师爷的牌位恭恭敬敬地摆在上面,让香烟把原本已经看不出木质颜色的两块木牌子,又氲染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一声“奏炮”,噼啪之声从一棵树枝上炸响,树丛里顿时飞花四溅。一帮匠人们就在鞭炮声里,挨个把手中所持的那炷香,深深地插入香炉里,然后跪到地上的蒲团上磕头。
  头磕完了,俩工匠头各握一把铁锹,将铁锹插进地里,高喊一声:“动土!”便有人把挖上来的两锹土抱起来,放到香案上。
  俩工匠头扔下锹,重新跪下去。在三跪九叩的大礼中,选定的台基上,工匠们就开始架线下桩,李天青的新房就正式动工了。
  李天青要做的是八大间带回廊的大瓦屋,姚二狗们集起来的砖瓦,没够上工匠们下个墙脚就没了料。没了料,工匠们就不停地催姚二狗,姚二狗见了,只好硬了头皮来找李天青。
  李天青以为新屋动了工,就万事大吉了,剩下的就是等他带着幺妹住进去了,便觉得自己这下对得起这个女人了。在幺妹的身上下起功夫来,更是拼了命似的,恨不得就成了幺妹身子的一部分。
  这几天,菊儿忽然有一种长大的感觉,但长大的感觉并不好受,成天让人心里生了毛似地痒,而脸却涨得要流出血来。这天一大早,刚起来就见姚二狗急急火火地赶过来,要往屋里闯,菊儿忙从厨房里迎出来。
  “二狗,帮我挑桶水吧!”
  姚二狗一愣,前两天过来,菊儿正在挑水,他涎上前去说帮她挑,被菊儿鄙夷地白了一眼,窘得他差点钻了地。他觉得是自己没了门牙,一开口一个大黑洞,所以菊儿瞧不起他。越是这么想,便越发地自惭形秽了,再见了菊儿,没了门牙的嘴便闭得紧紧的,生怕张开了。这时听见菊儿喊他,心里一蹦老高,哪里还管什么砖的、瓦的,立马收住就要迈进门槛的脚,挑起院子边上的水桶就往湖边跑。
  李天青听到喊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从屋里出来扣子还没扣好,一边把散着的扣子往扣眼里塞,一边问:“二狗呢?”
  菊儿没理他,把嘴往湖边努了努。
  李天青顺着菊儿的嘴巴看过去,姚二狗挑着水正从湖边的埠头上乐不可支地往屋这边赶。他一路小跑,那个欢快劲,哪里让人看得出是肩上挑着一担水,分明是挑着个媳妇。他看着李天青嘿嘿地笑了,把水倒进水缸,转身就又往湖边跑。
  “你不在新屋那边,你跑过来干什么?”
  李天青的话很硬地砸在他的后背上,他感到后背一凉,惊慌地收住自己的脚步,回过头,李天青正一脸青灰地盯着他。姚二狗猛地想起自己的事来。
  “干爹,没砖了。”
  “什么?你们弄来的砖不是有一大堆,这么快就没了?”
  “干爹,那些砖只下了个墙脚就没了。今早上瓦匠们都停了,闹得不得了。”
  “哪个闹,啊?想死了?”
  “干爹,只怕还是想办法搞砖才是正事!”
  李天青说:“搞砖?你去搞啦,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不是说了,这个事就交给你了。怎么搞都可以,出了事算我的。以后不要有事没事都来问我!”
  姚二狗碰了一鼻子灰,就像狗咬刺猬不知如何下口。他想了一路,就想起该到泗场的鱼行去收“保护费”了。要是收了“保护费”,还是没别的法子,他想,只怕得跟干爹商量,还是到窑湾去买砖才行!
  
  第二天,姚二狗带了杨四、朱寿,到泗场的鱼行收了“保护费”,准备走的时候,看见鱼行边上有一个高挑的招牌幌子,非常显眼地在一间屋的山头上,迎风晃荡着,上面用金泥写的“镶牙”二字,着实招人待看。姚二狗看了一眼还嫌不够,又看一眼。杨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姚哥,那有一个镶牙的,你去镶两颗。朱寿一听,接嘴说,对,对。去镶两颗金牙那才威风呢!姚二狗搔了搔自己的头皮,又看了一眼那镶牙的招牌,咧着豁嘴笑了。
  “妈的,就镶两颗金牙。”
  牙医大约三十来岁,白衣白褂让人看了爽气。姚二狗走进去,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躺,说:
  “镶两颗金的!”
  “好嘞。”
  牙医应了一声,操起家伙,给他打了麻药,然后在他的嘴里就忙活开了。等到把两颗金牙安上后,牙医把一面镜子拿过来,给他看一看效果。镜子里姚二狗镶了金牙的样子显得十分滑稽。姚二狗看着自己这副模样,忍不住就张着嘴傻不拉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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