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李天青手一挥,打断姚二狗,冷冷地说:“老和尚,你跟我听着,你念你的经去,我就是借几块砖头,等我房子修好了,我会还给你的!”
“且慢!”了缘定定地看着李天青,“施主,听老衲一言:念佛一声,功德无量。礼佛一拜,罪灭河沙。息心就是息灾。”
李天青的巴掌忽地与了缘的脸颊贴在一起,在清晨发出尖厉的“噼啪”声。众人不由“哦”的一声惊叫。
“老子要你闭嘴,再说再说,老子废了你吃饭的家伙。”说着,他把枪掏了出来。
了缘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请便。”
说完,返身入内,盘腿坐到蒲团之上,一手捻珠,一手敲响木鱼,旁若无人地诵起经来。和尚们一见,各自放下手中的事,都集到大雄宝殿里,跟着了缘敲响木鱼。霎时,天齐寺梵音木鱼齐鸣。
院子里,姚二狗搬过上香的梯子爬上院墙,一枪托便砸开了院墙盖的琉璃瓦,再一枪砸松了下面的砖,灰尘飞扬而起。接着又上去几个人,顿时,好好的一堵院墙就现出了一个丑陋的豁口。
诵经声和砸墙声以及砖头落地的声音,便在天齐寺的上空纠结成一团。
突然,大雄宝殿里传出一声惊叫:“师父!”
大雄宝殿里,刚才还在敲着木鱼的了缘和尚,这时双手合在胸前,寂然不动了。众和尚一愣之后,哭声在诵经声里一冲而起。
“师父,你不能走!”
“师父,我们怎么办?”
“师父啊,师父!”
……
一名小和尚从大雄宝殿出来,满面泪花,望外行了一礼:“各位施主,请勿动手,本寺住持了缘大师已然圆寂。”
李天青心中一惊,愣在院内不知所措。姚二狗在院墙上停了手里的活:“小和尚,你说什么?”
小和尚说:“本寺住持了缘大师圆寂了。”
姚二狗说:“哪有人说死就死的,你吓唬谁呀!”
李天青狐疑地走进大雄宝殿,一抬头,撞在佛悲悯的目光上,他的身子一抖,恐惧地退了出来。就见和尚们忙进忙出,院子里不一会儿就摆出了一个木制的莲花台。五个小和尚十只手互相钩连在一起,将老和尚抬了出来,老和尚端坐其上的法像,庄严无比。一众僧人便围着莲台边手敲木鱼,诵经不止。
李天青一伙噤了声,惊恐地看着和尚们。有的从柴房里搬出木柴架在四周,有的从大雄宝殿里端出供奉用的香油,淋在木柴上……这时,就见一个小和尚从柴房里擎出一把火丢到木柴堆里,火腾地而起,浓烟立即从木柴中冲起,裹着火,把老和尚吞噬了。
姚二狗们惊慌地从门楼上爬下来,逃到湖上,时不时不安地回过头,看着浓烟与烈焰越来越大的天齐寺。突然,姚二狗惊叫一声:
“天齐寺烧燃了!”
李天青回头一望,天齐寺已成一片火海,那笼在湖上的浓雾仿佛也着了火似的,一团一团地在湖面上不停地滚动着,如同木柴里冲出的浓烟。
李天青的房子整整停了一个月,工地上的工匠们见天就催,姚二狗终于忍不住了,对李天青说:“干爹,还是只有去天齐寺才行!”
李天青犹豫了很久说:“要去你去,我一想那老和尚心里就犯堵!”
姚二狗说:“那儿现在早就没人了,和尚都走了,连个人影也没有,我去看过。”
李天青说:“总之,你去弄,别再烦我!”
惨遭火燹的天齐寺不堪目睹。大雄宝殿已不复存在,火化了缘和尚的地方只剩下一堆黑污的灰烬,背阳的地方已生出了苔藓。
姚二狗指挥手下,把能拆的都拆了下来,一时间,满湖都是运砖、运瓦、运木料的船只。
三天过后,天齐寺原先的残垣断壁便不复存在了。
姚二狗的手一松,两颗人头就直溜溜地没入水里,水面上又泛起大片的气泡。
李天青的新房开始往竣工的方向走。
雨下了几场,雪也下了几场,冬日的阳光用它最后的一丝热量,把雨和雪艰难地往别处推着,工匠们便在雨雪的夹缝里熬到了上中梁的这一刻。
中梁上好了,就算新屋基本落成了,剩下的就是钉瓦条、盖瓦了,那都是些扫尾的工作。
应该说,人人都在盼着这一天,木匠们早早地就把刨得笔直溜光的中梁准备好了,那块专门请云波先生写的“紫微高照”的红绸,也已钉在了中梁的正中,升梁的师傅早就选好,只待一声令下,中梁便在他们的手里缓缓升起来,然后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山尖上,山尖上的大师傅接在手里,默念了祖师爷传下的秘诀,叩谢了祖师的保佑之后,就会神情庄重地将之放入早已砌好的槽里,再用大抓钉将之与另一端的中檩牢牢地抓在一起,在大师傅手起斧落的刹那,准备好的鞭炮就会热热闹闹地炸响,大师傅便从屋顶上向下抛出若干铜钱———先前是孔方兄,现在是那些五文十文的铜板,这是给土地神的茶钱,其实是逗看热闹的孩子们的。到这里,上梁仪式就到了工匠们真正盼的那一刻———老板派礼的时刻了!
但今天没有孩子,鞭炮声里,李天青的几个手下看到天空中洒落下的铜板,犹豫了一下,还是涌到了梁下,几具拙笨的躯干,便在有些泥泞的地上抢了两手稀泥。
跟着,舒亦龙的大红礼盒抬了上来。
李天青笑了笑,说:“多谢亦龙兄了。”然后,吩咐姚二狗,把肉和酒跟师傅们拿过来。姚二狗便带人挑着蒙了红布的担子过来,放到中梁底下。李天青对舒亦龙说:“亦龙兄,请!”一行人就前呼后拥地走了。
刚才带了几分喜色的工地,顿时恢复了冷清。
人群中忽地有人说:“看看东家派了多少礼。”
一个接口答道:“那还用说,肯定是要得发不离八啊!”
大家都争着去打开那副蒙了红布的担子,万没想到,映入眼中的竟只有一小块猪肉和一壶白酒加几升米面。大家一下傻了似的,内中一人把那一小块猪肉拿到手里掂了掂,说:“我日他妈,这最多不超过三斤,还是个杀口!”
这下工匠们真的气坏了。
“上梁这么大的事,就这点狗食就把我们打发了!”
“狗日的,心也太黑了,把我们当成讨饭的在打发!”
“嗨,老子做了几十年手艺,这还是头一遭见上梁给三斤猪杀口肉的。不说给八斤猪肉、八斤鲜鱼、八斤香油、八斤白酒,再怎么说图个顺遂,也要给个六斤之数吧!”
“算了,还争这些干什么,还有十几天就是小年,今年能够安安稳稳过个年就不错了!”
“对呀,上了梁,我们应该找他要钱了,怎么说也好让家里人先办点年货吧!”
这一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纷纷说:“对,我们在这里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再怎么说也应该给我们支一半工钱。”
就在大伙气鼓鼓的愤怒中,本就阴着的天下雪了。雪从一开始就是大团大团地往下抛洒着,就像大伙的心绪一样,没有什么可以回缓的余地。一眨眼,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看刚刚上上去的那根中梁,那悬着的“紫微高照”,在雪风中摆动起来已显得十分僵硬。
大家不得不缩到小窝棚里,围着火盆不断地有人诅咒天,诅咒地,诅咒人。
这场雪也许是为了报复前几场雪就那么轻易地化掉了,这一次,它显得无休无止,足足下了三天才罢手。满世界便再也找不到一点杂色,都那么呆呆地傻傻地白着。
十几号人窝在那两个小棚子里,窝得他们心里全是怒火。一位赵姓木匠坐在棚口,抡开膀子,把斧头高高地扬起来,猛地劈向一根木桩,一截粗粗的木头在他不停地劈砍下,飞成满地细碎的木片,便有人不时将那些溅到身边的碎木片捡起来,丢进火堆里。他忽地停了手中的斧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紧紧地盯着沈木匠,他咬了咬牙,咬肌在腮帮子上高高暴起来。
“走也走不了,做也做不了,这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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