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这次,幺妹机械地跪到地上。
  李天青从靴子里抽出马鞭,对着幺妹的背就是一鞭。幺妹身上的一件府绸便裂开了口,豁口里柔嫩的肉在油灯光里纹起一道红梗。
  “这一鞭子是打你不听我的话,叫你来你不来,害得我等了快半个月。”
  李天青说完,又是一鞭子。
  “这一鞭子还是打你不听我的话。你要是听我的话,跟着我走,刚才哪个敢动你!”
  幺妹的身子被抽得闪烁了一下,但她的眼依旧木然地盯着前方。李天青在她的面前踱了几步,手一扬,鞭子再一次落到她的背上。
  “这一鞭子是警告你,以后要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不仅要请丫环来伺候你,我还要跟你造一幢能跑马的大瓦屋!”
  李天青把鞭子往地上一丢,忽地蹲到幺妹的面前,把她搂进怀里,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胸前。刚才的凶神恶煞,在幺妹看来,就恍若是一个醒过来的噩梦;而这时缩在她怀里的,不过是一个哭闹着喊饿的孩子。
  “我想你,我好想好想你。你晓不晓得,我第一眼看到你,我的魂就被你勾走了。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晓得,这辈子,我的女人就是你。你晓不晓得,我李天青活了这么长时间都是攒着跟你活的。你晓不晓得,这十多天,我都为你守着身子,我连一个指头也没沾一下别的女人,你让我想的好苦……”
  幺妹听任着李天青在她的身上胡地胡天,她无声无息。李天青在气喘如牛的当口,被这无动于衷的肉体激怒了,他的火气直冲脑门。他对女人几时这么低三下四过?他对女人从来不是嘴巴就是拳头。可是,当他掰过幺妹的脸,看着那摄魂的眼里涌出的泪珠,他的心里从未有过的一种感情,便翻江倒海般地激荡而起,怜惜之情在这一刻竟然是满胸满怀。他觉得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就应该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就应该有一个真正的男人来疼她,喜欢她。自古道,英雄美人,他李天青也算是一方豪杰,当然算是英雄;而幺妹,那还要说吗?为了她,已经有人把命送给了阎王,而他李天青走遍了整个白鹭湖,这是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女人啊!
  李天青责怪起自己来,他觉得自己这么晚才认识她,让她受了多少委屈啊!她早就应该吃最好的,住最好的!是的,他李天青号为白鹭湖第一人,竟让白鹭湖的第一美人住这样的茅草屋,传出去,岂不要让人笑掉了大牙!
  李天青想到这里,从幺妹的身上爬下来,把她的手捉到自己的手里,轻轻地拍了两下,柔声地说:“你好好地睡会,我去去就来。”他走出门,大声地喊,“二狗。”姚二狗应声而来
  “白鹭湖谁的房子最好?”
  “那还有谁?李东坡呗。”姚二狗脱口而出。
  李天青眉头皱了皱,说:“备船,去东坡家!”
  
  菊儿的脸成了五月的荷花。她拨开他爹的胳膊,跟着李天青走了。
  
  云梦大泽在枯黄的书页上隐约还可以拼出大致的轮廓,但在先民行走的土地上却早已零乱如泥;而太阳初升之际,如纱的雾中,恰似幻生的薄翅正扇过浩渺的天宇……惟一真实的是早起的渔民,一如当初,依旧捕捉着千百年前的那个憧憬,飘荡的渔歌融进那雾,藉着那精灵的薄翅,勾勒如梦如幻的希冀……
  在一片平展展的湖边,大片大片的翠竹围着一个清幽的小院。站在院外,恰如走进那梦,有一种把时间推远的恬静。当湖水的絮语与修竹的低吟唱和时,古时的大泽在这里仿佛就重新活过来了。
  在李天青到来的这个早晨,荆师学堂的高材生李东坡,一如往常,推开虚掩的门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最喜爱的句子就从他慵倦的懒腰里流淌而出: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
  在他喜爱的这些句子流淌的时候,一群咯咯叫唤的鸡就在他的手里奔向院子的角角落落,有觅食的,有学主人样昂首歌唱的。
  李天青站在院外的树后,耐着性子听完了小院主人的吟哦与鸡的欢唱。“东坡兄,好诗啊!”
  小院主人愕然抬眼,一见李天青,晴朗的脸便堆满了阴云。他想做无怀氏葛天氏之民的理想,旋即归为破灭。
  “哦,是你!”
  “是啊,我特地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有事就说事。”
  “东坡兄真是聪明,那好,我就直说了。我想要你把房子腾两间出来,给我先住两天。”李天青说完哈哈大笑,笑声如同满天乱飞的黑蝶。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最近结婚,没找到洞房,想借你的房子先住两天。”
  “你的话我听不懂!”
  “那好,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要借你的房子住两天。不过你放心,我住两天就还你。”
  “借房成亲?自古以来还没这个理吧?”李东坡气得把手里的鸡食愤愤地洒出去,那些不知人世艰险的鸡们,依旧兴奋地追逐着它们的欢乐。
  李天青掏出手枪,在手里掂了掂,说:“理不理的,我不知道。你说,古时候有没有这玩意?”
  “你什么意思?这是凶器,一大清早你拿这玩意比比划划,这是犯忌的!”
  “是啊,大清早的,我也不想这样。”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其实,我也是没法子,我那屋里刚死了人,不能住。再说了,你我五服未出,我不找你我找谁?”
  “你还晓得我们未出五服,你拿着枪这是在借吗?你这是在逼!屋我是不借的,你爱找谁找谁。”
  “你说我爱找谁就找谁,那我现在就爱找你。”
  “你、你……”东坡气得把身边的一只鸡,狠狠地踢了一脚。那鸡惊得腾身而起,把惊恐在半空中传递给它的同类,地上的鸡们便尖叫了往竹林里慌慌地躲闪。
  “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那我上哪儿去住?”
  “你李大才子哪儿不能凑合。你那当参议员的岳父大人,在城里不是有好几套房子?再说了,哪个不晓得你在这里也就是图个新鲜,迟早还不是到城里去了。我借你房子,也不过是帮你看房子而已,等我的房子修好了,我一搬走,你这儿还得求人来住呢!”
  “我走不走跟你没关系!”
  “你还想怎么办?要我跟你磕头不成?”
  李东坡看到他眼角边的一条疤跳了一下,凶光从他的瞳孔里往外一闪,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就一下涌到嗓子眼里,李东坡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你借多长时间?”李东坡被这阵恶心弄得满眼是泪,他已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下去了。
  “最多半年。你放心,我李天青说话算数,我马上就去造房子,房子一造好,我立刻就还你。”
  “不行!”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清晨的空中炸开。
  东坡敞开的门廊下,一张布满怒气的脸立在那里。
  “哦,是嫂子,弟兄在这里跟嫂子请安了!”
  女人冷冷地说:“哪有你这样做弟兄的,逼得人无家可归!”
  “哼”,李天青用鼻子表达了他的轻蔑。“东坡都已经同意了,你想反悔还是怎么了?”
  “你有你自己的家!”
  “我没有家,我现在就看中了你的家。”
  李天青手中的枪忽地望空脆生生地响了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一耸。天空中那层薄雾也似怕了这枪声,陡然散开,太阳便从云层的背后把耀眼的光芒刺到这个小湖的边沿,让人清晰地看到李天青的枪口上那缕青烟,正弯弯曲曲地从他的手上飘散而去。空气里的火药味使人不由紧紧地吸了一下鼻子。
  东坡用身子挡在自己女人的面前,说:“你不要这样,我们走,我们走!”
  
  李天青住进东坡的房子里后,半个月没有出门。
  在这半个月里,李天青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在幺妹的身上寻死觅活,弄得满屋子膻腥味,熏得他的那些手下,一个个眼里都冒出了绿光。有好几个东西无端地就打了起来,打得头破血流。初时李天青由着他们,到后来,他不得不从屋里走出来,叫姚二狗把人叫齐后,互相打了嘴巴,然后把他们赶到原来的那幢茅草屋里去了。他冷冷地说,没事谁都不准往这儿跑。但第二天姚二狗就跑过来了,他说张金河的张爷派人送信来了,让李天青过去,说是要打新四军。李天青一听,恶狠狠地看了姚二狗一眼。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得出去了,但是,自己出去了,放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屋里,哪里放得下心。倒不是怕哪一个把她怎么了,整个白鹭湖敢和他李天青争女人的男人只怕还没出生,他是担心幺妹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他就想起了他的表妹———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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