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牙医拿走镜子后,又在他嘴里忙了一会,说:“好了”。
  姚二狗从治疗椅上爬起来抖了抖衣服,准备往外走,要他镶牙的杨四说:“姚哥,笑一下。镶了金牙就要笑,不笑,金牙不是白镶了。”
  姚二狗一听,不想笑的人,不知怎么就憋不住,便再一次傻乎乎地咧开了嘴。看着他的样子,牙医也笑了。姚二狗便借着笑,挥一挥手,说声走,人就跨出了牙医的大门。
  牙医正在整理自己的工具,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忙赶出来说:“这位爷,你还没给钱呢!”
  “什么,你还要钱?”
  “您多担待,小可乃是靠此薄艺谋生。”
  杨四上前把医生的肩拍了一下,说:“伙计,看人把眼睛带起。咱姚哥让你镶牙是瞧得起你,晓得吧?”
  牙医连连拱手作揖,说:“几位爷多担待,适才的金牙可是纯金的,小可实在是奉送不起。这样,出个材料费吧,其它的就算小可孝敬爷了。”
  姚二狗停下来把牙医上下看了两遍,说:“这鱼行里人人都交过‘保护费’,你晓得吧。你心里要清白。走!”
  “不能走!”牙医赶上前拦住他们,“几位爷,我这小摊子才开张没几天,实在送不起,您哪怕出一半的材料费也行,小可可是指望这谋生活的。再说了,您收的是鱼行的‘保护费’,我在这镶牙跟鱼行不搭界啊!”
  姚二狗火了。
  “你是执意要钱了,是不是?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狠,还是我狠。你信不信,老子跟你把屋都敢拆了?杨四、朱寿,拆他的屋!”
  杨四、朱寿没想到事会闹得这么大,面面相觑。
  姚二狗说:“怎么了?是不是只有我的干爹才叫得动你们?”
  “姚哥,看你说的,我们几时不都是听你的!”
  “那好,他屋内就有现成的梯子。”
  杨四、朱寿便迟疑地再次跨进屋里。牙医一见,赶进去死死地抱住那架梯子。“我什么也不要了,你们行行好,饶了我吧!”
  “你牙镶得好,屋也住得不错,檩子是檩子,瓦是瓦的。不叫你流点血,你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姚二狗赶进去,把牙医往外一拨,没有拨动。姚二狗用力一扯,把牙医白大褂上的钮扣全扯脱了,牙医仍死死地攥着梯子没松手。姚二狗一急,对着牙医就是一脚。牙医挨了一脚,也急了,顺手操起刚给姚二狗撬牙的锤子。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想公开放抢,难道就连一点王法也没有了?”
  姚二狗往后退了一步,从皮套子里掏出枪,一边对着牙医捣着一边说:“王法?老子手里的家伙就是王法!”这时,鱼行的人围了过来,姚二狗看了看四周,忽地说,“他私通新四军,给我抓起来!”
  杨四、朱寿一下没回过神,站在那里愣住了。姚二狗气得把枪掉过来指着杨四、朱寿说,“你们没听到是不是?给老子动手!”
  “姚哥,这、这,闹大了不好吧!”杨四说。
  姚二狗说:“他是新四军,给我抓起来!”
  杨四、朱寿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地向牙医靠过去。牙医手里的小锤子一挥,他们俩就往边上一闪。姚二狗看得火起,说,“两个没用的东西,滚开!”
  两个人一听,忙撤到边上。
  “你不要怪我,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逼得我下不了台的!”姚二狗一边说,一边拉响枪栓。
  “我跟你拼了!”
  牙医向姚二狗扑了过来,他的身子在半路上与姚二狗枪膛里的子弹撞在了一起,人便僵住了,他努力地不想倒下去,可是身子内却没了支撑,牙医唯一能表达的只是把最后的愤怒堆到脸上。完成了这个努力,他的身子便轰然倒塌下去,血从他的胸前猛然喷射而出……
  姚二狗这个头,开得民国三十二年的白鹭湖地区,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这一地区的房子,凡是被姚二狗看中了的,没有一家幸免。
  白鹭湖便开始流传起一首民谣来:
  李天青/扫帚星/打鸡子/抱被窝/坏事做尽。
  姚二狗/满湖走/上房子/下堂子/抱着妓女喊娘子。
  
  
  那八块大洋放到梳妆台上清脆的叮当声,如晴天霹雳击向幺妹的身子,她软软地在萧玉堂的怀里晕了过去。
  
  萧玉堂居然没有死,这是传宗做梦也没想到的。
  在六月响晴的午后,萧玉堂忽地就从传宗家门前的河埠头上,伸出了自己的脑袋。传宗先时并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人怪怪的,倒是二元眼尖,连蹦带跳地迎上去,隔老远就喊开了:
  “帮爹,帮爹!”
  二元这一声喊,把传宗喊得毛骨悚然。直到萧玉堂问他“幺妹呢?”他才回过神来。但他还是不能明确地判断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鬼。他使劲地看了一眼萧玉堂的脸,那的确是一张人脸。他怕是自己的眼睛发了花,又使劲地摇了摇头,眨了眨眼,面前的人还是抱着二元。
  “二元,下来!”传宗恐惧地对二元说。
  “我问你幺妹呢?”在传宗看来是鬼的东西加重了他的语气。
  “幺妹?幺妹!”传宗嗫嚅着,他不知怎么回答。
  “幺妹她怎么了?”
  “幺妹,她,她跟天青大哥走了!”
  “什么?哪个天青大哥,是不是李天青?几时走的?”
  “你走了半个月后,她走的。”
  传宗看到萧玉堂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的眼里射过来的光,让传宗的心往上一缩,传宗胆怯地低下了头。
  “二元,你先在这里玩会。传宗,你把二元带好。二元乖,我跟你去找妈妈!”萧玉堂说着,在二元的脸上亲了一口,转过身就走。
  “帮爹,你早点回来!”
  二元奶声奶气的哭腔,把一滴泪从萧玉堂的眼里,喊得摔落到芦苇丛里。
  
  幺妹做梦也没想到,萧玉堂还是一个活人。
  这天,她坐在梳妆台前梳着自己的头发,一抬头,吓得差一点从凳子上摔到地上。萧玉堂抢上一步,幺妹往后一躲,没能躲开,人便跌到萧玉堂铁箍般的怀里。
  “幺妹、幺妹,我是玉堂。”
  玉堂!
  “砰砰砰砰”的枪声猛地在脑子里炸响,子弹一颗颗从天边向她直射而来,洞穿她脆薄的心壁,她的眼前顿时血红一片,撕碎的疼痛便反反复复地在心里来回游移。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人竟没有死,而且此刻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把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这不是梦吧?哦,就算是梦,能在自己深爱的男人怀里梦一场也是值得的!她便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心闸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上,压在心的背面的思念与刻骨的记忆,这时不可阻遏地奔涌而出,全都化作泪雨,一齐倾泻到萧玉堂的怀里。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人人都说你死了?”幺妹捶打着他的胸问。
  “哪个说我死了?我不是去搞钱了吗?”
  搞钱!这两个沉重得如同满地湖水的字啊,在此刻怎么可以再一次提起?在这样的地点,在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能提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幺妹的心里百味莫辨,她看着萧玉堂,唯有眼泪尚可承载她满腹心事的万分之一!
  萧玉堂摇了摇怀里的人,说:“幺妹,你忘了,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拿八块钱给传宗,然后接你回家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八块大洋,放到梳妆台上。“幺妹,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我不怪你,现在我把八块大洋弄来了,我们去把它交给传宗,然后我们带上二元,远走高飞!”
  天啦,那八块大洋放到梳妆台上清脆的叮当声,如晴天霹雳击向幺妹的身子,她软软地在萧玉堂的怀里晕了过去。
  “幺妹、幺妹……”
  在萧玉堂急切的呼唤声里,幺妹的神志勉强缓了过来,她的心这一刻一片空白,她噙着满眼的泪摇了摇头。
  “我是来接你的,跟我走吧!”萧玉堂说。
  幺妹再一次摇了摇头。她只有摇头,她能说什么呢?
  “幺妹,我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我们把这八块大洋给他们,我们走!”萧玉堂把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再一次恳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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