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我晓得的。”
舒亦龙顺从地站到院子门口,脸上堆出笑来,双手迎向门外。
“快请进。”
“狗日的,你也不到湖边去接我。戏子呢?”
说话间,他和姚二狗就一脚踏进了舒亦龙的院子。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真正迎着他的,竟是五只黑洞洞的枪口。
“别动,动就打死你!”
李天青一下没明白过来,回过头想找舒亦龙,这时的舒亦龙早已闪到边上,低着头,两条腿不住地打着颤。再看姚二狗,姚二狗早已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两个人抢上前下了他们的枪,李天青这时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愤怒地看着眼前正用枪指着他的这个人。
“萧玉堂,原来是你啊!”
“绑起来!”
几个人小心地围上去,李天青哈哈大笑。“来吧,别像个孙子似的,老子眉头都不皱一下!”于是,两个人很顺利地变成了两只大肉粽。
“萧玉堂,要杀要剐随你。还是你狠,幺妹是你的了,你他妈以后对她好一点!”
说到幺妹,李天青的语气软了下来,他想起刚走的时候,幺妹还对他说,早去早回,自己可是连一句答口话也没回。早知这一走就再回不去了,当时该跟她说句好听的!
就在李天青有些沮丧之际,一个黑布罩罩上了他的头。驾船的恰在这时一脚踏了进来,见了五条枪,两个黑头肉棕,便乖乖地举起了手。
处死李天青的地方早在出城的时候就为他选好了。
沈木匠说:“他死的地方应该在他的新房那里!为了造这幢房子,他害得多少人无家可归,无处栖身!他拆房、拆庙,坏事做尽、做绝,那幢房子就是他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坟墓,没有哪里比把他在那里吊死更合适了!”
现在,李天青就在他们的手里了。他们押着他和姚二狗,还有那个撑船的,在湖心等待着夜晚的来临。他们不想惊动任何人。
夜终于来了,他们一行人把船泊在李天青新屋的岸边,朦胧的星光还是让那屋的轮廊,如决堤的江水一般,涌进几个工匠的心里,那揪心的记忆让他们每个人的脸都变得可怖起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在地上燃起一堆篝火,在火光中,他们依稀看到了那块“紫微高照”的红绸剩下的几缕,在风里无力地翻着。一个工匠爬到中梁上,就在那几缕翻动的红绸中间,把一根拴了活扣的麻绳悬了下来。
沈木匠抢上前,把李天青的面罩一把扯了下来,掏出塞在他嘴里的破布:“李天青,你还认得我吗?”
李天青从面罩里乍一出来,眼里一片金星,哪里认得出人。他向沈木匠摇了摇头。
“瞎你的狗眼,你看看我这脸上的疤!”
李天青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盯着沈木匠脸上那道十分显眼的疤痕看了会,还是摇了摇头。
“你是不会记得我是谁的,你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人看过!可是,你总该记得去年冬天找你要工钱,被你丢在湖里想冻死的一个木匠、一个瓦匠吧?我告诉你,那两个人一个死了,没死的是我!”沈木匠悲愤得哽住了自己的话。
李天青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沈木匠,然后长吁了一口气,说:“何必多说,动手吧。”
他走到活扣前,将头伸了进去。
李天青的举动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激怒了,沈木匠的脸涨得通红,他抢过拉绳,把绳子在自己的身子上缠了几圈,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拼命往下一扯,李天青“啊”的一声,整个人陡地往上一蹿,人便悬到半空中,双腿不住地乱蹬……
姚二狗和撑船的一见,吓得瘫倒在地,姚二狗旋即把两膝挪过来,鸡啄米似地磕起头来。
萧玉堂坐在火堆边,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语不发。从抓到李天青开始,萧玉堂就陷入了沉默。
在此之前,他是穷尽一切心计想把李天青抓到自己的手里,可是,当李天青就这么简单地落入自己手中之后,他又隐隐觉得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满意,他也不知自己这样是不是就算真的报了仇。他只是在想,要是一切都没发生该有多好!他并不想把李天青怎么样,只要无人阻挡地让他和幺妹在一起,和他们的儿子二元在一起,他不想把任何人怎么样。可是,可是一切都发生了,一个他深爱的女人被这个人霸占了,一个为自己怀了孩子的女人死在了这个人的手里!可是菊儿啊,菊儿,那究竟是不是李天青的错?他忽然想,要不是自己怀着卑鄙的复仇心理,菊儿的人生一定会是另外的一种形式,至少她不会和自己搅在一起,跟着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最后竟把命也送掉了……那是救过自己命的恩人啊!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在空中蹬着的腿已完全停了下来,只是偶尔还那么抽搐一下,对于他们是结束了,可是,对于他萧玉堂,这一切结束了吗?不,一切也许才刚刚开始。
“大哥,下一步怎么办?”
“你们带着这条狗去把李天青手下的枪全缴了,然后回县城向李议员交差吧。”
“那你呢?”
“我在这坐一会。”
“大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你们再去弄点柴来,把火烧旺一点,让我在这坐一会,让我好好想一想。”
萧玉堂在李天青的新房边坐了半夜,他始终没有想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个女人。他知道幺妹每一次都无法选择,他其实内心里一千个想原谅她,可是,每当他这么想时,另一个女人就让她心如刀绞,那是一个自己亏欠得几生几世都无法偿还清楚的女人啊!
这两个女人都是因了他才落到如此的命运,可是现在是不是命运有了转机?如果是的,那另一个女人在哪里呢?
他想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疼了起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不想她们,他能想谁呢?在百回千转的愁绪里,他看到了他的儿子!既然女人的命运已是无可改变,那么,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我要让他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远天现出了朦朦的白光,他起身将地上的火用脚踩熄,余烟仍顽强地从火堆里盘旋着升起。他不经意地看了一下四周,那吊在房梁上的尸身正在早春的晨风里晃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填满了萧玉堂的心。
有一对水鸟,它们嬉戏着落入水中,交颈之后,雄鸟爬上雌鸟的脊背,尾羽两两扬起,紧紧地贴在一起……
萧玉堂突然出现在幺妹面前,让幺妹大吃一惊。幺妹正在门前的树下晾着刚洗的衣服,她转过身,发现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她。
“萧玉堂!”
这三个字,从幺妹的嘴里一蹦而出,似乎这三个字就搁在舌头上,只要开口,它们就会滚出口来。她跟屋檐下的那个人一样,也呆了。
“幺妹!”
萧玉堂在心里喊了无数遍的这个名字,这一刻,他却喊不出来。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他站住了。
“我的二元呢?”幺妹忽地问。
“二元?”
“你把我的二元呢?”
“我,我还要问你呢?”
“李天青说是你把他带走了的。”
“我没有,他胡说八道!”
“那我的二元呢?”
“上次我是把他交给传宗了的!”
“你是怎么来的?你快走,李天青就要回来了!”
“他永远不会回来了。”萧玉堂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
“他已经死了。”
幺妹手中的盆“咣啷”掉在地上。
“是我杀的,你心疼了?你把二元给我,我立刻就走!”
“不,二元在你那里!”
“你还想演戏?”
“萧玉堂,我什么时候跟你演过戏?你说这话你,你……这是我的错?你说,你说呀!”
“是你的错也好,是我的错也好,我再也不想去想,我只要我的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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