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今天的酒席是舒亦龙做好了送过来的,冷清的柴房里,这时,只有躲在柴禾下面的老鼠,叽叽喳喳忙个不停地磨着牙齿。
二元已经睡着了。舒亦龙的婆娘进来让她把二元放到床上去,说你也该梳妆打扮一下了。幺妹坐在柴禾前的木凳上,没有做声。舒亦龙的老婆出去叫了两个婆子,把梳妆打扮的一大堆东西都搬到了传宗低矮的厨房里,幺妹还是没有做声。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给幺妹脸上抹粉时,恶狠狠地揪了她一下,说:“哎哟,这脸长成这个样子,别说男人,就是我也想亲一口。”
这女人是萧王台有名的媒婆,说着她真的在幺妹的脸上亲了一口。幺妹的心一惊,自己真有这么好看不成?舒亦龙的老婆说:“你个不要脸的,这可是天青大哥的女人,你也敢动?个挨枪子的!”
萧王台的媒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天青大哥再怎么吃醋,也吃不到她的头上。她对幺妹说:“打起精神来,高高兴兴的,女人好看可是本钱,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我做梦都会笑醒。再说人生在世图个啥?不就图个安逸,有口饭吃,有件衣穿。你跟天青大哥正好。不是梧桐树,哪配凤凰歇。你过细想一想,你跟萧玉堂,好是好,可是他有没有本事把你娶回家?没有!哎,现在又死了。我不是捏你的疼指甲。你再想,你总不能说还跟传宗吧,这不是个事!我晓得你舍不得的就是你的这个儿子。幺妹,我跟你说,你先过去,女人啊,多的是手段,只要你肯下功夫,把个男人能耍得像只猴。你找他要月亮,他不会给你摘星星,到时候别说二元,再多的儿子他也跟你认了……”
那女人真的会说,嘴巴一张开,想要她再合拢,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萧王台不知有多少黄花闺女,在这张嘴巴一张一合间,就变成了妇人。
李天青打着酒呃叫幺妹上路的时候,幺妹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她安顿好了二元,从那盏小灯笼的底下走出来时,一颗冷冷的泪挑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姚二狗手里那盏马灯摇曳的光中,发出莹亮的光芒。她一声不响地走上了停在枣树底下舒亦龙为她置办的花轿里。
李天青醉意朦胧地爬上马背,刚才牵在传宗手里的那根红绸,这时缠在他的肩上,舒亦龙还为他准备了一顶礼帽,李天青往马上一跨,倒真有几分新郎倌的味道。
那只唢呐重新嘹亮地响了起来,五月原本宁静的夜,这时不合时宜地亢奋起来。睡了的水鸟嘎嘎地叫唤着,重又划破夜色;走草的狗,争宠的吠声在远处如一堆窸窸窣窣枯败的芦苇;连鸡也惊慌地提前打了鸣……一行人在舒亦龙的调度下向左绕了个大圈,说是左为大,右为小。一直绕到舒亦龙门前的埠头上,方才上船。
李天青晕晕糊糊地爬进船舱,当他确认面前的女人确凿无疑就是幺妹时,他把舒亦龙为他特地准备的那顶礼帽,从头上摘下来甩到了一边,然后,像只疯狗样地扑到幺妹的身上。幺妹和她上轿时一样没作任何反抗,她只是没有想到,李天青在她的身上只动作了两下就滚到一边,三分钟不到,鼾声就如雷地响了起来。
幺妹默默地掩上自己的胸衣,泪在这时流出来了,无声地淌进了夜色。
女人在这个世上献出了自己的身体而无动于衷,女人的心就已经死了。而死了心的女人,对于男人就犹如一条母狗。
李天青就是带着这样一条母狗回到他的家的。他从船舱里爬出来,步履蹒跚地跳上岸,要不是姚二狗眼疾手快,扶他一把,李天青到家就会是一条落水的公狗。
他的这个家和白鹭湖周遭的人家没有多少区别,一幢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四面的湖水之中,这还是他当了白鹭湖支队长后,姚二狗带人给他收拾出来的。他把他的干爹张子华给他娶的一个女人,从张金河接过来放到这里后,这儿就成了他女人的栖居地。几年下来,这里面已有四个女人被他在不同的时候放在了这里。幺妹,是他想放到这里的第五个女人。
幺妹站在岸边,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一刻竟想起那个老掉了牙的故事。
究竟是多少年前,谁又能说得清呢!那时,这茫茫的湖都还没有名字。可是这美丽的湖畔,偏就长出了一个比湖还美的女孩子,她的美貌竟让龙王也动了凡念,想把她娶为自己的儿媳。消息传开,她邻居的女孩嫉妒得要死。这个心底歹毒的女人把这漂亮的小女孩骗到湖上,把她的脸用指甲挖得稀烂,丢到湖里。可是第二天,这个女孩不仅没死,而且她的脸比先前更加漂亮。那恶毒的邻家女气得要命,又将她骗到家中,伙同她的哥哥把这美丽的女孩先奸后杀,用刀把她割成一块一块,用坛子盖得严严的。半个月后,那恶毒的女人忍不住打开坛子,忽地从坛子里冲出一只雪白的鸟儿,霎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地上的万事万物都蛰伏不安,唯有那鸟儿,仿佛是那风暴孕育的精灵,在如鞭的雨中,她是那么自由自在。人们惊奇地看到云层中闪出一条金色的小白龙,它把口中的一颗宝珠放到鸟儿的嘴里,半空中的那只鸟,一下就变成了那个美丽的姑娘。躲在屋子里的那个坏女人,看到这一切,气得跑进雨中,愤怒地吼道:她是鬼,她是死了的鬼魂,这个湖里只有我是最漂亮的……只听一声霹雳,那还在不停叫嚷的家伙便成了一截黑乎乎的焦炭……多么凄美哀艳的传说啊,这美丽的湖因了这美丽的传说,便有了这美丽的名字———白鹭湖———那美丽的鸟至今犹然翱翔在这片美丽的湖面上!
幺妹多么渴望自己就是那只鸟啊,渴望有一对能够飞翔的翅膀!可是,自己却一次又一次被人用花轿从一间小茅屋抬进另一间小茅屋。就算要抬,为什么不是萧玉堂呢?可他竟死了!没死又能怎么样?没死,自己是否就能坐上他抬来的花轿?她无法做这种假设,她的心在这一刻只知道他死了!他死了。这三个字差一点从她的叹息里滚出舌尖,她的心在问着自己,是否真的又要走进另一间茅草屋……
就在她愣神之际,虚掩的门洞里呼啸着奔出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那个骚×在哪里?”
“在河边上站着。”
“把那个骚×的裤子扒了,看她是不是白毛×!”
“干脆把她沉到湖里淹死了最干净!”
涌出的四个女人挟裹着恶毒的诅咒,像四股漩涡风朝着湖边卷过来。
“干爹———”
姚二狗惊恐地叫了一声,张开两只胳膊护在幺妹前面。这种努力,在四个疯狂的女人面前,显得如同一场儿戏。他的手臂徒然地上下挥舞着,一个女人把他一撞,他便踉跄着闪开了;越过他的女人往前一扑,将幺妹的头发一把薅在手上,用力一扯,幺妹就跌倒在地上了。
“砰———”
凄厉的枪声突然划开夜空,湖边的喧嚷一下被击成四散的碎片,无力地飘落到身后的湖水里。
“我日你妈的,放手,跟老子都滚!”
几个女人悻悻地松开手,你看我,我看你。他的第一个女人,大了胆子说:“李天青,我是明媒正娶进的你李家的大门,赶我滚,只怕你得去问你的干爹吧?!”
“老子让你去问阎王!”
李天青的手一挥,清脆的枪声甩手而出,女人的嘴愕然地张成一个深邃的黑洞,身子像蛇般地扭着仆倒在湖边。剩下的女人惊叫一声,四下里乱窜,如同几只惊飞的猫头鹰。
走进昏暗的油灯光里,幺妹才发现自己早已是发乱钗斜,她想理一理,还没来得及做,先他一步踏进屋里的李天青,猛地转过身大吼一声:
“跪下!”
蓬头垢面的幺妹一下没能回过神来,愣的表情和冷的目光同时落到李天青的脸上。
李天青再一次大吼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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