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他去找他舅舅的时候,他舅舅正在屋后的一块旱坡地里耕田。他把意思说了,他舅舅说,我屋里多的是事,哪里腾得出人来,你的女人还少?哼。李天青说,我还不是想找个会生儿子的,早点有个能顶香火的人。他舅舅说,我的姑娘不给人当丫环,不伺候人!李天青说,你是我舅舅,别个我还不找呢。菊儿过去了,我不会让她吃亏的,我会让人每年跟你送三十石谷过来的。你晓得我闲不住,整天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家里有个女人得有个人做伴,说说话。
  “我不希罕你的谷,要找人,你找别人。”他舅舅一口回绝。
  李天青不紧不慢地对他舅舅说:“爷亲有叔,娘亲有舅,这个话我是晓得的。我妈死得早,按说我要你养也不是过分的事。你说,我要你操过一天心没有?现在就这点事求你,你还不答应?”
  “不是我不答应。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就算是我答应了,你舅妈也不会同意,她把你的表妹看得比她的命还金贵,你还是趁早去找别人吧!”
  “外甥像舅,你这是想蒙我,家里的事哪一样不是你说了算,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你左一声舅舅,右一声舅舅,有外甥这样跟舅舅说话的吗?”
  “我这个外甥,这几年你可能没往心里放过,你只怕不晓得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好话?”
  “我听说的多了,你想怎样?”
  李天青从腰里掏出枪来,说:“我从来都是用这个家伙跟人说话的。”
  他舅舅见他掏出了枪,气得丢下犁,迎到枪口前,说:“你打,你打!”
  李天青掏出枪,只是想让他舅舅晓得自己是怎么做事的,没想到他竟当了真,迎了上来,李天青便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舅舅两只眼瞪着他,他看见那里面燃着两团大火,可是渐渐地那两团火越来越小,最后竟看不到一丝火星了,却只见他忽地蹲到地上,抱头大哭。
  “姐姐啊,我那死得早的姐姐啊,你来看看,你来看看你的儿子用枪抵着我的脑袋跟我说话。你睁开眼看看,你睁开眼看看啊!”
  李天青听到舅舅喊他的妈,彻底地蔫了。
  “你哭什么哭,啊?我什么时候用枪抵着你了,你想卖我的恶,是吧?你不要把我惹烦了!”
  “惹烦了又怎么了?你开枪,你开枪啊!我过去还赶得上你的爹妈!”
  李天青来的时候,菊儿不在家,她去湖边挖野菜去了,这时,从湖边回来,跨进门,和她的母亲撞了个满怀。
  “菊儿,你回来了正好。快。你表哥刚来过,问你了,我说你不在,他就找你爹去了,也不知什么事。我怎么听到你爹跟你表哥的声音,大一声小一声的,又像是在吵架又像是在哭,你快去看看!”
  菊儿赶到田头,果然看到表哥正和爹吵着呢。她走近了,两人都没发觉。
  “爹,出什么事了?”菊儿没好气地问。
  听到说话声,两人同时一愣。
  “这不是表哥吗?”
  “哦,表妹回来了。”李天青一愣之后热情地说。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爹,怎么了?”菊儿没有回应李天青的热情,口气依旧有些冷地问。
  “表妹,你听我说。”李天青赶紧接口说,“是这样的,我呢,跟你娶了个嫂子,我想你过去和她作个伴,舅舅死活不肯,还一声声喊我的妈。我妈都死了这么多年,像他这么个喊法,都快把我妈从坟堆里喊出来了!”
  “你死了这条心,我的姑娘不伺候人。”菊儿的爹仍旧不依不饶。
  菊儿看了她爹一眼,她爹因为生气,正唬着个脸。菊儿知道他爹性子最是犟了,这种时候,想要他有个笑脸,只怕是比叫牯牛下儿还要难。
  “那也不是什么坏事。表哥,我跟你去。”菊儿说。
  李天青笑了。
  “还是表妹明事理。好,我们走。”
  “你不能去!”菊儿爹这下真的急了,张开双臂挡在菊儿面前。
  “爹,你就放心吧。”菊儿说,“没事的,表哥也不是别人,他是你亲姐姐的儿子,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我不就跟他的亲妹子一样。表哥,你说是不是?”
  李天青说:“那当然,我不对你好,我妈在地下都不会依。舅舅,你说是不是?”
  菊儿爹叹了口气,说:“你要是亏待了她,我这条老命就跟你拼了!”
  李天青说:“舅舅你放心,我晓得你把我当成了坏人。你这样看我,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一想,我是你的亲外甥,你就跟我爹差不多。我再坏,能坏到你的头上不成?”
  李天青这句话,把菊儿的爹说得彻底没了话,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说:“我的人是怎么跟你去的,到时候你就要怎么还给我!”
  李天青说:“你放心,到时候妹妹的嫁妆我包了!”
  李天青这最后一句,把菊儿的脸说成了五月的荷花。菊儿便拨开他爹的胳膊,跟着李天青走了。
  
  姚二狗一脸凶煞,他爹心一慌,“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湖里。
  
  李天青从张金河回来后,把云波先生从他的私塾里拉出来,两个人沿着湖边走了一遭。干干瘦瘦的云波先生,戴一副秀才眼镜,手里拿一副八卦盘。这一走,把他累得差点吐了血。
  云波先生从高岭子走到张儿场,从张儿场走到杨儿台,从杨儿台走到索范台,从索范台走到邢儿岭,云波先生再也走不动了。
  云波先生在邢儿岭左一看右一看,又沉吟了一会,终于开了他的金口。
  “这块地不错。”
  李天青骑着马,这时人马都是一身的汗。李天青听到云波先生说这块地不错,他不得不从马上跳了下来。云波先生说不错的那块地,李天青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搁到了云波先生的身上,上下不住地打量。
  “先前那么多好地方,你一句话也没得,这儿又低又洼还离水近,这就行了?你以为我真的一点也不懂,是吧?”
  “差矣!”云波先生摇了摇他的小脑袋,藏在额前皱纹沟里的几滴汗珠子,趁机逃离了他干瘦的额头。云波先生顾不得这些了,说,“经书曰:山环水抱必有气。这里正是气之所在。水之南为阴,水之北为阳。人宅乃阳,当居阳处。”
  李天青说:“你不要蒙我,这里哪来的山?”
  云波先生说:“风水讲究龙、穴、砂、水、向五个字。龙即是指山,经书曰,龙分三势:一曰山野之势,二曰平岗之势,三曰平地之势。平地寻龙,虽脉落平洋,可微辨体势,高一寸为山,低一寸为水。这一带地势,从湖边到这儿再往北,渐渐地高了起来。再看这一带湖水,平静如镜,坡岸弯抱屈曲,此正所谓山环水抱也。”
  李天青在云波先生的之乎者也里便晕了菜,东南西北一塌糊涂了。他忽地指了远处的几幢房子说:“那几幢屋要把它们拆了!”
  “差矣,差矣。此正所谓环抱拱卫之势,即经书之谓砂也。”云波先生干瘦的小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
  李天青有些傻了,但终究不甘心,说:“云波先生,你可要看准啊!”
  云波先生说:“你放心,我看的地不发八辈子也要发五辈子。”
  李天青说:“那好,你看个动工的日子吧!”
  云波先生翻开历书,掐指算了算,说:“六月初六龙晒衣,好日子。就定六月初六。”
  
  李天青看好了地,又看好了日子,把姚二狗叫来,问他这屋怎么个做法?姚二狗说:“干爹,你是白鹭湖的大哥,你做屋就是整个白鹭湖的事,人人都要出物出力。”
  李天青看了姚二狗一眼,顺口问:“你出什么?”
  姚二狗一愣。
  “我……”他没想到李天青会有这么一问,脸便憋得通红。李天青的嘴往外撇了撇。姚二狗把他干爹这个动作看在了眼里,一急,说,“干爹,我出砖。我们家后墙是风火砖,我这就回去,把它拆了跟干爹送过来!”
  李天青把眼往上一翻,说:“是吗?”
  “真的。干爹,我马上叫兄弟们来,哪个屋里有好檩子的就献檩子,有好瓦的就献瓦,三两下不就齐了。干爹的屋不要三两天就做起来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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