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幺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她打开萧玉堂往外拉她的手,没好气地问:
  “你要干什么?”
  “别问这么多,赶快跟我走!”
  “走?”
  幺妹不由自主地看了菊儿一眼。
  “你们走吧。”菊儿说。
  可是,萧玉堂拉着幺妹跨出大雄宝殿,差点与迎面而来的姚二狗撞在一起。两人同时一愣。姚二狗的双手慌乱地到自己的腰里去掏,而萧玉堂则拉着幺妹,转身就望后院里跑。
  “枪呢?他妈的,老子的枪呢?”
  姚二狗在后面大喊大叫,就听有人回答他:
  “枪在船上。是你说的,挎枪太显眼……”
  萧玉堂拉着幺妹,出了天齐寺后院门,快到湖边时,姚二狗从斜岔道上冲出来,用黑洞洞的枪口,再一次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跑啊,再跑啊!”
  幺妹大喘着粗气,她本能地张开双臂,把萧玉堂和二元护在自己的身后。
  “姚二狗,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死给你看!”
  “干妈,这可是干爹吩咐的,你不要为难我嘛!”
  “我为难你?我们母子不能团圆又是谁在为难我?”
  “干妈,这是你跟我干爹的事,我可管不着。”
  这时,菊儿赶过来了,她插到幺儿和姚二狗之间,生气地问:
  “谁要你们来的?”
  “干爹呀!”
  菊儿横了他一眼,说:“往后退,都往后退。”她回过头对萧玉堂说,“你快走。”
  “不行,菊儿!”
  “什么不行?让他走,回去就说是我放的人!”菊儿说完,头往后偏了偏,急切地对萧玉堂说,“快走!”
  姚二狗有些急了。
  “二狗,你连我的话也不听?”
  菊儿的这句话,让姚二狗的半边身子一下麻酥酥的,他望着菊儿便傻了。
  萧玉堂就在两个女人的背后,抱着二元一步步地往后退。等到萧玉堂上了船,姚二狗终于醒过来了。他拨开幺妹和菊儿,赶到湖边,萧玉堂已钻进了芦苇,只剩桨片拨出的一圈圈涟漪还没有完全散尽,从湖心尽力地荡过来,在天齐寺门前的石阶撞出“嘭嘭”的波浪声。
  姚二狗对着湖面喊道:
  “萧玉堂,你逃得了初一,逃不掉十五!”
  
  “砰———”李天青的身子往上一蹿,横在空中荡过来荡过去,身子上无数的窟窿里筛出一道道光来……
  
  萧玉堂从天齐寺逃得一条命出来,心里沮丧极了,那八块大洋在口袋里时不时撞出的叮当声,让他落寞的心一阵疼过一阵。仇恨,在无可奈何中使他变成了一只无头苍蝇。他把二元交给传宗后,把船划到观音垱,在镇东的一家小酒馆里喝到东方发白。
  在这漫长的一夜里,他消耗掉了两斤老白干和五斤牛肉,天亮了,他站起来竟没有一丝醉态。老板一面把他扔下的一块大洋用两根指头夹了,用嘴吹一下放到耳边去听银元发出的悦耳的颤音,一面笑成弥勒佛似地对已坐回到船舱里的萧玉堂打躬作揖。萧玉堂在他的小划子里死猪一般地睡过了白昼的时光,到了晚上,他鬼魅似地走进了镇西的一家麻将馆里。
  几个打扮妖冶而又土气的妓女,立马将他围住,他和她们打了半夜麻将居然没有输。后半夜,他和其中的一个妓女上了床。他对妓女说,把你学的所有功夫都使出来小心伺候老子,妓女问他肯出多少银子,他忽地翻脸就骂:臭婊子,老子搞你是老子瞧得上你,你要多少银子?你又配多少银子?他把妓女从他的身上掀下来,提了裤子就走。妓女跳起来,光着身子跑到走廊里,大喊,来人啊,白搞了不给钱!走廊里立即乱哄哄地响成一片,一群人扑到萧玉堂的房里,和正准备出门的萧玉堂撞到一起。萧玉堂看了他(她)们一眼,把手里的一块大洋往地上一扔,大洋在地上跳了一下往床底滚去,光着身子的妓女便扑到地上,跟着银元往床底爬。没爬上两步,就被别的人挤到了一边,她哭喊道,“这是我的钱,这是我的钱!”没有人理她,都疯了似的。萧玉堂看到一只男人的手,从她的胳窝底下抄进去,在她的奶子上,使劲地捏了一把。
  萧玉堂分开混乱的人群走了。
  从妓院里出来,萧玉堂对幺妹的渴望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他的脸罩着一股黑气,让人一见就感到冷。他数了数口袋里剩下的六块大洋,曾经拥有的那杆枪就占满了他的眼眶。所有的东西,在他的眼里这时都黯然失色,只有那杆枪发出夺目的光芒。
  “我一定要再搞一杆枪!”他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萧玉堂原先的那杆枪,八块大洋卖给了白鹭湖的游击队。他放抢的那天,只放了一枪,还没来得及把船靠过去,对面的船上一阵排子枪就扫了过来,把他压到船舱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他伏在船舱里,就感到右臂被猛地打了一棍子。他晓得自己中了弹,便翻身跳进水里。这时,一阵更加猛烈的枪声响了起来。他醒来的时候,却躺在那条官船上,他看到自己的右臂被一条毛巾扎得严严实实的,可他的身子却像散了架一样,动一动就钻心的疼。这时候,一个长得和他差不多的人过来对他说,加入我们吧,我们是白鹭湖游击队。我们把这只官船打下来了。不过,我们得多谢你才行。
  萧玉堂不知说什么好,想走,自己的身子又不争气,他们便说到他们那儿去养伤,伤养好了再说。到时,想留想走由他自己。就这样,萧玉堂跟着白鹭湖游击队在白鹭湖转了一个多月。他们想让萧玉堂留下来的努力,始终没有成功。萧玉堂执意要走,那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人说,你要走你就走吧。萧玉堂说,我的枪呢?那人说,枪,我们先借用一阵,你要了用处也不大。萧玉堂说,不行,我不能没有枪。那人说,我们治好了你的伤,总得有个人情吧。萧玉堂不领这个情,说救命归救命,枪归枪。萧玉堂心里还有一句话,不知谁欠谁的人情,要不是我萧玉堂在前面打这么一枪,就凭你白鹭湖游击队五条火铳、几根标子枪,能把一条官船劫下来?萧玉堂在这一月里渐渐知晓,上次他们劫的那条官船得了一千块大洋。萧玉堂想,这个人情应该是我送的。没想到我萧玉堂这条贱命,竟还值一千块大洋!那人说,你把枪卖我们吧,六块钱。萧玉堂犹豫了一下,说,要出你就出八块钱,不然,枪不卖。
  萧玉堂做梦也没想到,他用命和枪换来的八块大洋只能用来喝酒、搞婊子!不,他要有枪,他不能没有枪。没有了枪,他萧玉堂就狗屁也不是,只有有了枪,他萧玉堂才是真正的萧玉堂,他才有力量,他才会有幺妹!
  萧玉堂要用剩下的六块大洋去换一条枪。萧玉堂再一次踏进白鹭湖的最深处,可是,他把白鹭湖翻遍了,他想找的人,连个影子也没有。沮丧到了极点的萧玉堂,走进城里的一家铁匠铺。没有枪,他想,至少也要有杆火铳!
  萧玉堂在铁匠铺里一住就是十天。十天里,他渴望得到的那杆火铳,一天比一天让他心动。当那长长的铳管在炉火的映照下发出一种古怪的光时,萧玉堂蹲在风箱前拉动风箱的手臂更加用劲。又是一阵急促的铁锤与铁砧相击的锻打声后,火铳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一道工序。铁匠把火铳端起来,试着瞄了瞄,然后再用铁条裹了布在铳管里捅了几下。
  “好了。”铁匠说。
  萧玉堂从铁匠手里接过火铳在手里掂了掂,端起来做一个瞄准的动作。他的前方,顿时现出李天青的身子,铳管对着他的胸口,他把铳管稍稍往上抬了抬,他的手搭到扳机上,“砰———”李天青的身子往上一蹿,横在空中荡过来荡过去,身子上无数的窟窿里筛出一道道光来……
  “给我!”
  铁匠从柜子里拿了一支牛角和一个牛皮兜子过来,他竟没有觉察。铁匠看了眼他古怪的样子,便伸手到他手里去拿,一下竟没拿过去。铁匠把握在他手里的火铳使劲一夺,萧玉堂一惊,从前方收回的目光与铁匠的目光碰到一起,被铁匠如锥的目光狠狠地戳了一下,他才赶紧把手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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