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传宗便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污垢,去给舒亦龙报信。舒亦龙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传宗就去请装尸的人。
装好了尸,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半天,装尸的人说还可以忙会别的,就要告辞,传宗给每人磕了头。幺妹说,等会儿再让传宗去接两位过来吃饭。
送走了装尸的人,就见姚二狗远远地冲了过来。马蹄在松软的小路上没有溅出大的声响,只是芦苇在马冲过后,不安地打着颤,唯一的声音是姚二狗勒马的吁声和马收足的嘶叫。
“传宗———传宗———”
马声未落,姚二狗便大呼大叫。传宗身披白纱,戴着大孝从茅屋里出来,一脸的凄惶。姚二狗一见,眉头皱成了一堆。
“你他娘的,你搞什么鬼,啊?”
“姚爷,我爹过世了!”
传宗的说比哭还不如。果然,他一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哭、哭你妈的个×。个老不死的,迟不死、早不死,赶这节骨眼上死!”姚二狗吼道:“别哭了,把人赶快跟老子弄到屋后去放一放,再换件好衣服,把家里打扮得热热闹闹的!”
“姚爷,不行啊!”
“什么不行?你他妈的呆在家里享清福,老子们在外面为你忙,你还说不行,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我干爹跟你娶的媳妇正在路上走,马上就要过来,你敢说不行?”
“天啦!天啦!”
传宗坐到地上,大放悲声。
幺妹闻声,牵着二元从屋里出来。姚二狗一见赶上两步,前膝一弯跪在了她的面前。
“干妈,我跟你道喜了,以后你可要疼我。”
幺妹一愣,她本是出来呵斥姚二狗的,没想到他却给自己磕起头来。
“我受不起你一跪,你起来吧,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干妈!”
姚二狗说:“我干爹正在路上。”
幺妹本就肃然的脸上,这时寒霜遍地。
“你回去告诉李天青,我不会跟他去的!”
“干妈,你可不能反悔,这是你和我干爹定的,他跟传宗娶的媳妇马上就送过来了。”
幺妹的身子闪烁了一下,她寒着的脸立时写满凄苦和悲忿。
“你知不知道传宗的爹今天早上死了?”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传宗活着就行了!”姚二狗说了这话,把脸转向传宗,恶狠狠地喝道,“你他娘的站在这儿是不是等着挨揍?还不快去布置新房!”
女人献出了自己的身体而无动于衷,女人的心就已经死了。而死了心的女人,对于男人就犹如一条母狗。
民国三十二年仲夏的一个下午,一盏小灯笼,在湖汊水道密布的水乡一间破旧的茅草屋边挂了出来,表述着一桩喜事正在此时此地上演。
那只已经蒙灰的旧灯笼,是舒亦龙的叔伯兄弟舒亦春从他家的柴房里翻出来的,他七找八找又找了一对红蜡烛,喜滋滋地跑过来往传宗家的神龛上一放,红红的光芒便推开草屋的阴暗,把几分喜色分分明明地写了出来。
新房布置后,舒亦龙赶过来迎出半里路,把李天青的大队人马接了过来。
舒亦龙立在路旁的草丛里,恭敬地望着远远过来的一队人马,他的叔伯兄弟舒亦春,把一大挂大红的鞭炮散开来一路铺过去,大约铺了两丈长。
在热烈的鞭炮声里,李天青跳下马,舒亦龙迎上去第一句话是:天青兄,功德无量啊!第二句话是:自古英雄美人,幺妹于归天青兄,正应了这句话啊;而天青兄以一爱还一爱,古今少有啊。李天青将手中的马鞭在手里打了一个脆响,哈哈哈地笑了。亦龙兄,你太客气了。好说,好说。
舒亦龙说:“为表示小弟对兄长的仰慕之情,特备水酒一杯,以谢兄长大仁大德,为地方造福。”
李天青说:“我一个大老粗不懂之乎者也,有酒喝那就入席吧!”
于是,大家便拥着李天青踏进传宗的小茅屋内。
茅屋内这时摆的是舒亦龙家红光晃眼的大方桌,上面摆满了鸡鸭鱼肉。丰盛的酒席配上神龛上那对放着光芒的红蜡烛,再辅以喧闹的人气,小茅屋便透出几分堂皇。
李天青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上席上,舒亦龙推了推也就挨着李天青坐了,姚二狗执壶,于是,吆三喝五地喝了起来。酒至半酣,姚二狗在酒桌上喊:
“传宗,别跟老子现在就去亲热,快过来跟我干爹磕头。”
酒席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传宗哪里敢跟李天青给他娶的女人亲热,刚脱下孝服换上婚服的他,还没弄懂今天究竟是该悲还是该喜。他看了几眼坐在他和他爹睡的那张床上的女人,那个女人顶着一个红盖头,里面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传宗看着看着,便把他爹丢在了一边。心里有个古怪的想法,那红盖头底下会不会是一个鼻子朝天,牙齿暴突,两眼无神,满脸雀屎的女人?他不相信李天青会给他找一个好看的女人。幺妹那才是真好看!除了幺妹,他不相信天底下还有好看的女人。想到幺妹,他就想起幺妹那脸,白净得就跟冬天冻起来的猪油似的。继而,又想起了幺妹的眼睫毛,想起了幺妹的鼻子,想起了幺妹那细碎的而又整齐的牙齿……但是,传宗只是让这些念头在脑子里模模糊糊地转了一下,他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想爹,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想那红盖头底下的女人。
当姚二狗喊他去磕头时,他下意识地去牵垂在红盖头里的手,当他的手与陌生的另一只手相触时,他的心颤了一下。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这个女人再不会有人跟他争了!这个女人会是他真正的女人的!
“二狗,你个狗日的,我们还在喝酒,他怎么磕?”
传宗牵着黄氏也意识到这一点,这一桌酒席摆在茅屋的正中,他想磕头却找不到地方弯下他的膝盖。李天青的责问把一席人都弄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舒亦龙说,把酒席往边上挪一下,等他们俩磕了头,我们接着再喝。李天青没做声,舒亦龙便指挥人把桌子往边上移。桌子移开后,李天青就稳稳地被剩在了神龛下面,传宗赶紧跪到他的面前,女人被传宗一带,也直直地跪到了地上,头往下乱点。
“你爹呢?”李天青突然问传宗,“按说你要跪的是你爹,这么一搞,倒好像我在跟你做爹似的!”说完,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李天青的这个问题把姚二狗吓了个半死,他想对传宗使个眼色,可传宗跪在地上没抬头,而李天青得意的笑就像水一样淹过了他的胸口,他岂能不去附和。就在他附和李天青挤出自己的笑时,传宗的哭腔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我爹,他、他、他今早上死了。”
“呸!”
李天青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一口夹了饭渣的浓涎,望传宗的脸上就吐,杀气猛然罩上李天青的脸。
舒亦龙慌忙向李天青作了一揖,说:“天青兄请息怒,千万请息怒!俗话说,红白喜事,说的就是这回事。好事叫红,歹事叫白,但都是喜,这叫双喜临门,平常人家百年不遇,此乃托天青兄的洪福。好啊,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来,我敬天青兄一杯!”
一桌人连忙小心地附和着,都举起酒杯向李天青敬酒,六七个人一仰脖将酒灌进嘴里的样子颇有些让人感动,李天青的脸色便稍稍和缓了一点。姚二狗赶紧把传宗踢了一脚,传宗就带着他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退回到房里,撤到一边的桌子几个人一扯,重回了原位。
大家又争着给李天青敬酒,李天青的脸才彻底缓了过来。
这个时候,真正尴尬的人是幺妹。她原以为李天青不过是嘴里说说而已。她听人说过,李天青有四个女人,一个赛似一个,她幺妹算得了什么?等他醒过来明白自己不过是残花败柳之后,再加上他的四个女人,他哪里还会记得起这回事?只要自己以后小心点,不再和他照面,一切也就过去了。可是现在的一切,都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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