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姚二狗收了枪,讪讪地站到边上去了。这两天的事,便在传宗的口里,颤颤兢兢颠三倒四地簸了出来。
  李天青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姚二狗看出了他心中的愤怒。“干爹,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萧玉堂!”李天青还是不说话,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船快要靠岸时,李天青忽然说:
  “没这么便宜。你看老子怎么搞他!”
  
  第二天一大早,李天青爬起来就走。东坡的小院子跟没人似的,就连那几丛竹子也静得似乎连摆动一下也不肯,就见萧玉堂从湖中的茭草后飞快地划上岸,一脚踹开虚掩的院子门。他推开大门后,身子几乎是扑进去的,然而,他还来不及稳住自己的身子,两杆枪便顶上了他的脑袋。萧玉堂听到从他的背后爆出一串得意的大笑。
  “干爹,你跟诸葛亮似的神机妙算,我真的学了一回乖!”姚二狗笑过了,大喊,“押过来!”萧玉堂就被四个人扭着押到李天青的面前。
  李天青在湖边的一棵树下早已摆好了一把太师椅,萧玉堂被押过去的时候,李天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着。萧玉堂挣扎着把头昂起来,他的目光这一刻毫不示弱。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便紧紧地缠在一起,渐渐地拧出一根长长的绞索。忽地一个人从身后冲过来,两腿一弯跪在李天青的面前。那根绞索“嘣”地一声,断了。
  “求你,我求你放过他!”
  萧玉堂看到幺妹,愤怒在这一刻如喷涌的火山,却找不到出口,那愤怒便化成悲忿的一吼。
  “起来!不要求他!要杀要剐,老子眉都不皱一下!”
  李天青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萧玉堂,然后又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幺妹,他的眉皱了放,放了皱,眼在两个人身上扫过去扫过来。他忽地一把抓住幺妹:“起来,你求什么求?是我李天青的女人,你的膝下是有金子的,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他把幺妹的胳膊拎着往上一拉,可是幺妹没有起来。
  “你答应我,我要你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跪死在你的面前!”
  “你搞什么,啊?你心里就只有他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婆娘!”李天青的脸涨得彤红。
  “李天青,你跟一个女人吼还算男人?你跟老子是男人,就不要跟女人计较!”萧玉堂用力一挣,差点从四个人的手里挣脱了。姚二狗抢上一步,对着萧玉堂的腿弯子踹了一脚,“跪下。”萧玉堂的身子晃了一下却没有跪下去,他扭过头骂道,“放你娘的屁,想要老子下跪,除非老子死了!”
  “老子叫你嘴硬。”姚二狗抢上前,对着萧玉堂的脸就是一嘴巴。
  “呸!”
  萧玉堂愤怒地将一口涎水啐到他的脸上。那涎水像一摊鸟的稀屎,糊了姚二狗半边脸。气得姚二狗伸手就去摸枪。
  “滚开!”
  姚二狗委屈地看了一眼他的干爹,见李天青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便知趣地退到一边,脸上的涎水这时流到了嘴角,他赶紧啐了一口,撩起袖子就抹。
  “萧玉堂,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李天青的声音忽地和缓了许多。
  “不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李阎王!”
  “你晓得就好。我看你是一条汉子,我饶你一命,你跟我吧。”
  “呸,跟你!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哪个是你的妻子?”
  “幺妹!”
  “幺妹是你的妻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一下,伙计!”
  “在萧王台,哪个不晓得我萧玉堂和幺妹是红庚八字。老子是命苦……”
  李天青手一挥,打断了萧玉堂。
  “不是说你在皇屯寺放抢被人用乱枪打死了吗?”
  萧玉堂冷冷地笑了两声,说:“我萧玉堂的命虽说是贱了一点,可是人贱命大,阎王不收。”
  李天青说:“我喜欢命大的人,跟我吧!”
  萧玉堂说:“你把幺妹还我。”
  “混帐!这是你该说的话?”
  “除非是我死了,不然幺妹永远都是我的!”
  “老子还真不信邪,把他放开。我倒要跟你玩一玩,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干爹,这?”
  姚二狗慌了。
  李天青把手一挥,说:“把他放了。不过,你跟老子长点记性,要是下次再撞到老子的手里,你再贱,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菊儿的这句话,让姚二狗的半边身子一下麻酥酥的,他望着菊儿便傻了。
  
  日子在难耐的酷暑中,如同李天青的新房一样,做一天停一天地混着,看看七月十五———鬼节就到了。
  这一天,在白鹭湖人眼里,地狱空城。大鬼小鬼老鬼嫩鬼男鬼女鬼饿鬼饱鬼恶鬼凶鬼淫鬼色鬼赌鬼酒鬼冤死鬼枉死鬼屈死鬼……一律出狱。这是地狱盛大的节日,狂欢三天。这是阴阳两隔的亲人,一年中唯一聚首的日子。三天一过,该上枷的重新上枷,该推磨的还去推磨,该下油锅的再下油锅……
  这一天的天齐寺人影幢幢,那些行色匆匆的面孔,是人是鬼都有些说不清楚。萧玉堂带着二元,早早地来到了天齐寺。往年,幺妹这一天都要到天齐寺烧香的,萧玉堂认定这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时近中午,幺妹带着菊儿终于闯进了萧玉堂苦苦守候的眼里,萧玉堂的心便乱了。她们在山门前的石级上每走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里,一步、两步、三步……萧玉堂不知是数着她们的步子,还是数着自己的心跳。大约数过了五十,萧玉堂的眼里被另一条靠岸的船一下塞满,那条船上坐着五个男人,都戴着压住了脸的竹篾斗笠。船未停稳,为首的便迫不及待地往岸上跳,风一扫,把头上的斗笠掀得差点掉到湖里,他忙用双手去抢,原先被遮住的脸,一下完全露了出来。
  姚二狗!
  萧玉堂在心里惊叫了一声。而幺妹和菊儿却浑然不觉,挎着进香的纸烛,依旧沿着山门前的石级一级级走了过来。这时,二元看到了幺妹,他把头往窗棂里一钻,对外大喊“妈妈”。萧玉堂吓了一大跳,忙捂住他的嘴,两个人逃一样地离开了窗子边。
  幺妹在石级上的脚步声仿佛都听得见了,这时要是再有一声喊,她一定马上就能辨出那是喊她的声音。萧玉堂的血往上一冲,他多么想像二元一样,把藏在心底的呼喊喊出来啊!
  二元在他怀里哭了,那哀哀的抽泣使他的心不由哆嗦了一下。他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后怕。他松开捂在二元嘴上的手,闪到一棵树后,回过头,他看见幺妹身影正迈过天齐寺的门槛。
  “帮爹,我要回家,我不要妈妈了!”
  二元忽地张开双臂把他紧紧抱住,萧玉堂的心彻底地软成了池塘里那层长满荇菜的稀泥。他用他粗糙的手在二元脸上擦了一下,说,好,我们回去!在他转身之际,他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那已经没有了幺妹身影的山门。就是这一眼,萧玉堂的人生道路再一次改变方向。在这一回头里,他看到姚二狗们顺着院墙往边上走了,他的心一跳,转过身拔腿就往内殿跑。
  “快,妈妈在叫我们!”他对二元说。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幺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了头,然后到功德箱里上了功德。那坐在法器边的小和尚,拾起一柄木槌敲向那悬着的铜磬。
  “叮———”,悠悠的磬声,把佛世的安祥与宁馨洒向这娑婆世界。幺妹立在功德箱旁,呆呆地望着小和尚手里的磬槌。
  “幺妹!”
  这是不是天国的呼唤?她回过头一脸迷茫。她的眼里一个男子把身边的小孩往前推了推,说喊妈妈,而那小孩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叮———”
  又是一声磬响,幺妹打了个激灵,蒙在眼前的那层雾障陡地拉开,她的眼里扑入的人影,正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个小人儿。她从功德箱前奔过来,一把将他揽入怀里。
  “我的儿,我的二元,真的是你啊!快,快喊妈妈呀!”
  幺妹的脸紧紧地贴在二元的脸上,泪爬出她的眼眶。
  萧玉堂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烧香拜佛的人都一脸虔诚。天啦,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幺妹,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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