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在传宗的门前,他一跳上河埠头,就扯着嗓子喊开了,可是,没有人答应他,迎出门的是一张木然的脸。那张脸上一双无神的眼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传宗!”
萧玉堂大吼一声,他仿佛才回过神来,然而,他吞吞吐吐咕哝了好一会,萧玉堂也不知他说什么。
“二元呢?我问你二元!”
“幺妹,你去问幺妹。”
萧玉堂总算听清了,他疑惑地看了传宗一眼,慢慢地回到船上,他的心开始慌了。
“怎么了,看着了吗?”菊儿问。
“没有。”
“怎么回事?”
“传宗说让我去问幺妹。莫非,莫非幺妹把二元接过去了?”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李天青怎么会容忍他的二元?
“那,那……你要去看她?”菊儿问过了这一句,随即别过了脸。
“不,我只想看我的儿子!”萧玉堂一把将菊儿揽进自己的怀里。“菊儿,我萧玉堂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碰那个女人一个指头,如果不是这样,我萧玉堂就死无全尸!”
菊儿往萧玉堂的怀里拱了拱,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哪个要你发这样的毒誓?你就是想看她,我又能怎样?”
“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菊儿没有回答他,只是用手把萧玉堂的腰用力地抱住,萧玉堂便在脸贴到她的头发上。
“你放心,我们去她那儿只看一眼二元,立刻就走!”
雪在这一年的湖区下得让人心疼,厚厚的积雪充塞在天地之间,那耀眼的白使人一阵阵感到晕眩。
东坡曾经充满诗情画意的小院,在雪的覆盖下显得慵懒而有些浮肿。他们在附近的湖面上观察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一丝人的动静。他们把船泊到埠头上,菊儿让萧玉堂在船上等着,她坚持要由她先去看一看是谁在家。她挺着怀孕的身坯在厚厚的积雪里走得慢而艰难。然而,却又是那么坚定。她推开东坡的小院,里面一盆暖暖的炭火,从门缝里闪出红红的火焰,菊儿不由得把手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
“表哥———”
她喊了一声,屋里没有回答。她怯怯地推开虚掩的门,她看到幺妹一个人坐在火盆边纳着鞋底。
“嫂子!”
幺妹抬头见是菊儿,嘴不由惊愕出一个小小的椭圆。
“你怎么来了?快来向火!”
菊儿满屋子里瞄了一眼问,我表哥呢?幺妹说去看新屋去了,菊儿便说,不是我要找你,是他想问你一句话。菊儿说到他时,声音轻得几乎被火盆里的火燃烧的呼呼声盖过去了。幺妹不由看了一眼菊儿的腰身,菊儿的脸一下红成了秋天的石榴。菊儿说我去叫他,回过头,萧玉堂已经站在院子门边。他三个多月没修边幅,邋遢的脸再沾上雪花,赶出来的幺妹,就好像见到了一个野人似的。萧玉堂站在院子门口,既不说话也不进来,他用他冷冷的野人般的目光逼视着幺妹,幺妹的叹息就越过菊儿的肩头飞落在萧玉堂的胸前。“你这是何苦?”菊儿低了头,匆匆地往外面走,萧玉堂一把拉住她,“别走!”菊儿仰起脸,看了他一眼,那无翳的眼神充满了信任。“我知道,我到船上等你!”说着,推开了萧玉堂的手。
萧玉堂目送着她一直上了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幺妹站在门口,已冻得浑身开始发颤,她对萧玉堂说:“你以后再不要到这里来了,他马上就会回来,他不会放过你的。我现在也想穿了,人就这么回事,都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萧玉堂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今天到这里是来为了看你?你做梦。我是来看我的儿子的!你让二元出来,我看他一眼马上就走,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二元?”提到二元,幺妹的眼就放出骇人的光来。“不是说你把他带走了吗?”
“放屁!我什么时候带他了,你少和我打马虎眼,我又不跟你抢,我只看一眼就走。”
“二元真的不在我这里!”
“哼,想不到没几天,你的心肠已经和李天青一样黑,你说你到底让不让我看一眼?”
“玉堂,你相信我好不好,二元他真的不在我这里!”
“不在你这里,那他在哪里?”
“不是说在你那里吗?”
“放屁!你又来了,跟你说我再也不吃你的那一套……”萧玉堂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正在这时,背后急促的脚步声和菊儿的声音,同时向他扑过来,他的心又是一慌。
“快走,表哥回来了!”
萧玉堂往湖边一望,就见远远的两匹马正往这里飘过来,马蹄践起的雪尘像一团雾在远处翻卷着。
“快走!”
幺妹的声音也透着慌乱。萧玉堂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刚才掠过心里的一丝慌乱,反而被一种厌恶的情绪所淹没了。
“你快把他拉走,你表哥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幺妹说着声音便带了哭腔。
菊儿拉着萧玉堂的衣服,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他。萧玉堂看着她的眼,先前的那一丝慌,便在心里像一只焦急的兔子乱蹦乱跳。他牵了菊儿的手,便往湖边退去。没走几步,菊儿一下蹲到地上。
“怎么了?”
“小家伙在闹!”
“哦,那我抱你!”萧玉堂说着把菊儿抱了起来。“别怕,别怕。我们这就要上船了!”
“我不怕!”菊儿勾着他的脖子说。
“砰。砰———”
子弹撕裂空气,发出尖厉的呼啸声。
“你不能开枪,他带着你的表妹,他现在是你的表妹夫!”
萧玉堂听到了幺妹的声音,他不由转过身子往后看了一眼,她看到幺妹跪在雪地里,抱着李天青的一条腿。
“妈的个狗×,滚开,老子不杀他,心里就出不来气!”李天青的骂恨恨地打过来。
萧玉堂没听到幺妹再说什么,他听到的只是又一阵枪声,他感到他被谁往前推了一下,他忙转过身,跳到船上,把菊儿放下来操起撑篙就往湖心里撑。
撑到湖心,萧玉堂爬进舱里,见菊儿蜷在被子里恹恹的,像没睡醒的样子,他心疼地跪下来,把她的头抱在怀里。
“菊儿,菊儿!”
菊儿懒懒地睁了一下眼,似乎眼皮重得已翻不上来。萧玉堂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搂了粘乎乎的一手。他吃了一惊,揭开被子,他看到被子的一角血红血红。
“天啦,你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
子弹是从菊儿的胁骨间钻进去的,那儿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水。萧玉堂连忙把被子撕开,将她的伤口紧紧地缠起来。
“玉堂,别忙了。我冷,你抱着我,我想和你说话。”
“菊儿,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去。”
萧玉堂把菊儿抱进自己的怀里,把她的手拿起来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不行了,玉堂。”
“别瞎说,你会好的,我这去找郎中。”
萧玉堂想把菊儿放下去。
“你别走,玉堂,我要你跟我说话。玉堂,你爱过我一回没有?”
“傻姑娘,你现在就是我的命根子!不要瞎想,先睡会,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先生!”
“你还想不想她?”
“现在我恨不得杀了她!”
“玉堂,你别走,陪我说说话儿。”
“我们得去找郎中先生去,等你好了,我陪你说上三天三夜的话,好不好?”
“亲亲我!”
萧玉堂在菊儿的唇上、额上亲了亲,把她小心地放在枕头上,然后,到船头拼命地将船划起来。
菊儿看着萧玉堂在船头拼了命地一篙赶着一篙往前撑,先前那无法承受的冷便渐渐离她而去,她看见一团温暖的火从远处向她飘来,她便毫不犹豫地走向那团让人暖和的火。那团火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孩儿拿着的。她好奇地问:“你是谁?”小孩说:“我是飞翅童子,来人间撒种的。”说着,他把另一只手伸给菊儿看,他的手里有一颗硕大的榄橄形的种子,隐隐地闪着土黄色的光芒。飞翅童子说:“你随我走吧,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那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一年四季都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菊儿信他的话,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暖暖地生出一种冲动,她想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孩子。她说:“好,我跟你走。”就在她准备走的时候,她不由回了一下头,她看到了她脚底下的一艘船,那艘船的船头上一个男人,正发着疯地一篙赶着一篙把船往前撑着。菊儿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是我的男人。她想回到他的身边,身子却再也沉不下去,那温暖的光有着巨大的引力,慢慢地引领着她向一个光明的所在飞去,然后就再也看不见地下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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