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宋老板首先想到的是出事了。没有联络暗号住店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普通过往客商;二是外部敌人想要打入交通站内部,以达到破获党组织的目的。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是上级一再告诫的基本常识。宋老板首先认定易尔士出了问题。一行三人,竟没一个人能对上最基本的暗号。联系到最近苏区发生重大事件,白军频繁出击的具体情况,基本可以肯定是他白军的探子,利用原来交通站掩护过他的事实来进行刺探,以便破坏沿途所有交通站。他又进一步联想到昨天来的那个医生,他那言行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那么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医生是打前站的?那大汉肯定是保镖,看他那一身紧紧凑凑的装束就知道。至于另外那个中年人,也在哪里见过,只是到底何时何地见过面呢?宋老板一边回忆一边抬头又看了段良弼几眼。
  宋老板亲自给他们上了一盘青椒炒腊骨头,一边叫给医生上副碗筷,一边闲话:“一路还安全吧?要小心,听说这几天突然乱起来了,也不知什么原因。”老段就说:“我们只顾赶路,也不晓得出了啥子事。”宋老板就试探着小心地问:“听过往客商说,富田老家杀人了,杀了一大批,不知道同志们清楚不?”老段一听,脸色马上变了。易尔士批评说:“你这个同志咋这么没原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最起码的一条你还是要整清楚搞灵醒的嘛。”宋老板就想,那最该搞灵醒的就是接头暗号,不得已就启用了紧急时刻才动用的暗号。
  他竖起食指晃了三下,问:“井漏了?”
  这是一句几方交通员都必须知道的红色暗号。当时的暗号分成三种颜色:绿色表示安全,可通行;黄色表示有危险,抓紧行动;如果动用红色暗号,那就表示情况万分危急,赶快撤。其中暗号变化最大的是绿黄二色,因为怕出乱子,上级按时不断更换,因此不管是上海中央、中央苏区、红一军团或其他有关单位都有专人负责,以便随时掌握变化。唯有这红色暗号永远不变,只要红色暗号一发出就意味着出事了,接到暗号的人回答一句“娃儿哭了”立马就走,发信号的人拼了命也会保护。
  老段等几人不但没回暗号,当然他们也回不出暗号,反而继续悠哉游哉地喝酒,只有医生彦来答了一句:“漏了就漏呗。”
  宋老板还不死心,怕他们是去办私事而没有交通护送的我方人员,因为其中有两个毕竟还是面熟嘛,就嘿嘿一笑打个圆场,说:“同志们一路辛苦了,要出门特别是出远门,该先向有关方面打个招呼嘛。”
  易尔士一听就品尝出老板话中有话,马上意识到可能手续上出了问题。一愣神间,就听柜台后的兴顺一声吆喝:“来客啰!”分明提醒有陌生人进店。
  一个当地妇女打扮的年轻女子走进店来,腆着个肚子显得很吃力很累,显然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女人挑门口一张桌坐下,细声细气叫了声:“来点儿吃的。”
  那声音惊得彦来一颤,偏头一看,那女子正是自己千辛万苦遍寻不得的紫苏,没想到她孤身一人闯进了这客店。
  女人也正抬头打量这方的客人。她一眼看到的是对面坐着脸对脸瞧她的段良弼,一下立身站起,贸然叫了一声“段书记”,喊完就要过来。
  突然有人用俄语喊了一句:“不,危险,不要过来!”
  稍一偏头,她就看到了她的新郎正焦急地望着她。
  一声“段书记”猛然提醒了宋祥福,他一下子辨认出了一年多以前在小店住过一宿的省行委常委、赣西南团特委书记段良弼。
  没错,就是那个“AB团”的头子段良弼。看来他真的当了叛徒。
  一时杀心顿起。
  彦来看到了宋老板眼里闪过的那丝杀气。他感到黑店里的屠杀即将开始。他觉得自己可以死,但自己的女人绝对不能死,就鼓起劲望着紫苏哼了一声。
  紫苏一愣,就见彦来嘴角向门口一努。
  那里放着个旧牛皮医箱。
  “毕息莫儿。”彦来抬头空望着屋架上的横梁说。
  紫苏知道那是个俄语单词——“信”,一下明白了医箱的意义。
  宋老板注意的是段良弼。以段良弼的特殊身份,在苏区认得他的人必定很多,一个农妇和他打招呼并不奇怪,但如果认得他又装作不认识,那才是危险的标志,比如那个医生。
  宋老板做了个手势,说:“上菜!”
  兴顺就手脚麻利地端个盘子上来了。走到魏彪身后,他右手一扬,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刺进魏彪腰眼,接着手一旋,匕首拔出来时一股血箭喷射而出,魏彪回头看了一眼,一声未发就直挺挺倒下了。
  老段和易尔士目光定住了,想站却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宋老板望着他们笑,上下唇不住开合,似乎在念:“倒也!倒也!”
  原来那小子早在酒里下了药。
  彦来此时已经没有生死的概念了,他只关心紫苏却又不敢正眼瞧她,怕引起黑店老板的注意,就用眼角瞄着她。就在兴顺的刀插进魏彪身体的时候,他看见紫苏悄悄起身摸到大门旁,拎了他的牛皮箱就走。
  彦来松了口气。
  气才松了半口,兴顺提着刀向他走来。
  “讲嘛,老实讲嘛,”宋老板客客气气地说,“是哪个派你们来的?”
  彦来觉得好笑,心想你一个开黑店的,还管客人是从哪里来?就回答说:“你管老子是哪个派来的,要杀尽管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子的肉是酸的,做人肉包子的馅儿不合适,只有拿回去当祖宗供着还有点儿用。”
  宋老板一点儿也不恼恨。他示意兴顺去关门停业,莫让外人进来,一边反问:“卖人肉包子?那你把我们看错了。也不用瞒你,老实说,我们开的是为劳苦大众服务的红店,说白了就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站,杀的就是你们这些人类的渣滓!”
  彦来搞不清自己怎么就成了人类的渣滓,就问:“你把我们一口一个同志地叫,未必你在这儿就是专门杀同志的?”
  宋老板一笑,说:“你难道还要我给你点穿?地上躺着的那个叫段良弼,‘AB团’的大头子,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怎么算得上同志?你们这不是受了敌人指使破坏党的交通站来了吗?”
  彦来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易尔士的身份,又怕这店老板是国民党特务扮的,那不就上了他的当?只要说出易尔士,第二天江西乃至全国的报纸恐怕都会出现“破获共党组织,擒获共党匪首”一类的大标题报道。想到这里,便换了个话题试探:“我是红军军医,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不过是路过这里,怎么说也不是死罪吧?”
  宋老板就笑,笑够了,说:“你明明认识那‘AB团’大头子,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不是一伙是什么?”
  兴顺正要把魏彪的尸体向屋后山上拖,一拖才发现拖不动。抬眼一望,原来魏彪虽死,可手里还紧紧攥着个口袋,真叫死不松手。兴顺走几步想把死人的手指掰开,无意中感到口袋好沉,不由伸手一探。接着就让他头昏目眩,正如天上掉金块正巧砸到他头上一样,那么多的黄金一下子就把他吓呆了。
  宋老板看他神情不对,就说:“兴顺加把劲,屋后的坑是挖好了的,把这几个人拖过去埋了就是。”
  兴顺说:“噢,好的,先埋这几个活的,轻点儿更好弄。”边说就边挨过来。宋老板说:“也好的,先把这两个麻翻了的拖……”话还没讲完,已被兴顺摸到他身后捅了一刀。这一刀的手法跟杀魏彪的手法一模一样,宋老板做梦也没想到平时恭顺的小伙计会来这一手,回头叫声“你——”,扑通倒下了。
  兴顺把刀一抽,紧走几步抓了装金子的口袋甩上肩,抬腿就往房后面的山上跑。
  彦来也跑,不过他是往前门跑。
  没跑几步又回来了。他到屋里端了碗水,含在口里不断往老段和易尔士脸上喷。
  不久老段就醒了,易尔士也醒了。
  彦来见他俩茫然四顾就催:“还看什么,快跑!跑慢了说不清,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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