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只见那人木偶般点头。
  彦来只觉眼前一黑,他大吼一声差点儿跌下马来。
  紫苏!紫苏!他在心里狂喊,也不知嘴里发出声音没有。
  他拍马疾走,终于看到了省苏维埃政府院里那棵高高的大树。
  彦来也不知道是怎样被那些人拉下马的。他听到有人问他从哪里来,说不是从东固撵出来的“AB团”才怪,就有人揍他,他想推开这群发疯的人……后来他听到台阶上站着一直没动手的那人问:“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彦来一下想起来的目的,就说:“紫苏,紫苏呢?”人家不动手了,但就是不让他进门。他只有不断地说:“我找紫苏,我找紫苏。”
  人家听出了他不是赣西南的口音,不是当地人,“AB团”的可能性就减少了一半。还有那匹马,有身份的人才能骑马,最主要的是他对肃反委员会的人一点儿也不怕,还敢与他们对打,这可能有点儿来头。“慢慢来,慢慢来,”那台阶上的人又发话了,“你讲什么名堂哟?字书?你是送信来的?”
  这人一问,彦来想起临行前李韶九的话,就说“张连长”,那人问:“哪个张连长?”彦来想痛了脑袋,终于想起,张连长叫“张忠良”。
  那人一惊,这可是军事秘密,“AB团”的人绝对不晓得这人名字的。
  “你是总前委派来的人?”
  彦来不回答,推开众人就往门里闯。
  台阶上那大汉就是张忠良。
  张忠良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像疯子的男人,他在猜测疯子的身份,就暗示同志们不要阻拦,让他走进去,看看他到底要干啥。
  彦来一路直奔东厢门廊,匆匆穿门过户,径直推开了东屋紫苏住的那间小房间。跟在他身后的张忠良和他同时看到了床上那幅用剪刀剪出来的大红喜字。张忠良一下明白了这疯子的身份。
  张忠良心中在转弯:这样一个人,肯定不会是总前委派来的。他满口“字书”,却又不交出信,那么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张忠良这三个字?他从东固来,李主任怎么可能让他这样一个知识分子特征十分明显的人大摇大摆到富田来?李韶九阴沉的脸在冥冥中显现出来。他不知道李韶九这次给自己送来的是什么样的圈套,有一点却是十分明白的:他怕单靠那些兵控制不了自己,特地又放了个让自己极易犯错误的人来。
  “请问到哪儿去找张忠良同志?”他听到那个男人在问。
  “啊?你咋晓得这个人?”
   “东固那个总前委的眼镜要我有事就找他。”
  “哦……他……执行任务去了。”
  彦来也没注意这人的表情,听后起身就要出门。
  “干啥?”门口有带枪的兵阻止。
  “找人,找这儿的女主人。”
  兵还想说什么,张忠良挥挥手,无力地说:“让他去,看一看,到了黄河心就死了。”
  张忠良想:真是他妈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水一般纯洁柔顺的女子竟要嫁这个娘娘腔十足的男人,可惜。找,让他去找吧,人都不在了,你还满世界找个鬼哟。张忠良一连向地上吐了几泡口水,抬腿忙自己的事去了。
  彦来去的还真是关人的地方。
  只见狱中关着段良弼等一干男犯,都目光呆滞失神地望定他,任怎么问也不搭言,只有个真疯了的男人不断在念叨:“没有……没有……我……没有……当过‘AB团’……我……当过……”木栏后面的人一目了然,彦来还是不甘心,反反复复打量辨认。
  没有,真的没有。
  活人里面没有。“难道她……”彦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不知过了多久,当彦来手脚无力一脸沮丧地走出监狱门时,有阵冷风吹过,暗中跟着他的两个兵也不见了。他无助地四处望,不知该怎么办了。
  枯树上有投林的鸟在乱叫。
  他无意中脑瓜一转,想起了个地方。
  大院里被当作档案室的旧阁楼上,曾是原主人堆放废弃家什的地方,平常人迹罕至。他和紫苏常在那里幽会,他们的孩子就是在那里有的。
  穿过布满蛛网的木楼梯和破旧家什,小楼上一切依旧,只是他的爱人不在。他彻底失望了,倒在那张破席子上,人像傻了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了。
  蒙蒙眬眬中听到有人说话:
  “你说这疯子咋一晃就不见了呢?要不咱们上楼看看?”
  “算了,黑咕隆咚的。”
  不一会儿,那人又问:“你说那疯子神经兮兮地在找哪个哟?”
  “会有哪个?还不是那个外国回来的乖女子。”
  “对头,那女子是乖。”
  本来彦来开始没注意听,听到这里,心一紧,神经一绷,一下就坐了起来。还没等他有任何动作,就听那边又说:“可惜了,李主任让人把她弄死了。”“没有啊,院里院外都没有那女子的尸身嘛。”“你晓得个卵,我亲眼看到王二他们拖到后山去的。”听到此处,彦来再也忍耐不住,爬起身就下楼往前院跑。两个兵让他弄得一惊,本能地想去阻拦,动了一下又任他跑了。
  彦来在后山找了大半夜。
  当满天眨巴眼星星出现的时候,张忠良正在屋檐下抽卷烟,一个兵悄悄跑来报告,说那个疯子又回女人屋里去了,请连长指示怎么办。
  张连长现在关心的不是怎么办,他有些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女人爱的,没办结婚手续就让他搞大了肚子也不在乎,还喜巴巴地一个人躲在屋里偷偷剪“喜”字……
  张忠良推开门进去,彦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女人床上,眼角上满是泪水冲出来的痕迹,见他进门赶紧用衣袖擦了一把,起身就问:“张连长呢?”
  “不在。”
  “那你是……”
  “我是代他跑腿的。”
  彦来也不怀疑,口中念着:“不在了,不在了,哪儿去找呢?”接着就向张忠良介绍紫苏的生平,从四川的小乡镇到上海、莫斯科,又讲到回国,到富田。
  这些张忠良爱听。他渐渐感到,这女人也不容易,这男人……好像也不是太讨厌。
  可惜那女人就毁在他们这伙人手里。
   “我的女人肯定没有死。”彦来最后说。
  
  三 浮萍
  
  张忠良也弄不清那个女人的去向。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女人没有被处决。
  两个行刑的兵东一句西一句,让张忠良大致弄清了当时发生的情况。
  两个兵架着女人飞跑。直到后山脚下,脚手没力不听使唤了,才扔下绑成一团失了颜色的女人。一个拿把早就备好的刀去割女人脚上的绳子。另一个看他把女人翻来翻去地瞎摆弄,知道他不怀好意,把枪上了膛说:“王二,你也别造孽,让开,我一枪毙了算了。”王二是个犟人,牛卵子眼睛一鼓:“毙了?没那么容易。”边拦阻边加紧割绳子,把身上的绳子割完了,就拍了一下女人说还不快跑。另一个兵没反应过来。女人也没跑。王二这才说:“嘿,这女子是连长看上了的,将来要和连长成亲咧,这是连长亲口给我说的。”女人不敢跑,或者说跑不动了,另一个兵也不敢放,说:“让李主任晓得了,我有三个脑壳也不够割,还是毙了吧。”王二一巴掌打歪他的枪,骂:“李主任管得了你几天?”
  王二指着不远的半山上一个岩洞说:“你先进去躲一阵,连长得空了来接你。”说完拉着另一个兵就走了……
  张忠良开始不信,干脆挑明了问:“王二,李主任不是叫你监视我么?”王二嘻嘻一笑:“俺王二也是个忠臣,卖主求荣的事决不干。”
  好不容易等到李韶九带人离开,王二领着张连长到后山时,只看到几截割断了的绳子,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山洞里也没人。
  张忠良不相信那个被又捆又拖的女人能跑多远,她肯定还在山上。考虑到女人会又冷又饿,他在炊事班拿了几个馒头,夹着自己的被子摸黑上了山。
  紫苏确实没跑多远。
  她不敢走,也走不动。
  她其实看到张连长来找过她。天黑了,又冷又饿的她再也顾不了许多,见张连长拿包东西放下东望西望做贼一样走了,就赶紧跑出来捡了东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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