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会后经“三人团”报请,中共中央撤销了项英苏区中央局代书记的职务。
4月18日,遵照项英指示前来参加会议的赣西南特委负责人和富田事变领导人渡过赣江,一头撞向苏区中央局所在地青圹村。
四月的那个早晨雾气弥天,路上接触到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棵草都浸满露水,地面很潮,似乎腾出一派氤氲之气。
四月早晨的那场雾吞没了一切。
他们一进青圹村便被一网打尽,等待他们的是早就组织好了的审判委员会。
刘敌是第一个被当场处决的干部。他一言不发,死得悲哀。他的无声无息,也许也是大彻大悟。
被捕的赣西南特委负责人和事变领导者被逐一刑讯,他们没有一个人承认是“AB团”,但不久都被相继处决。4月19日,苏区中央局向上海的党中央写出书面报告,说:“富田事变已被解决。”
河东的凶讯传到河西时,曾炳春和彦来正在一条小河边钓鱼。彦来是专心专意在钓鱼,曾炳春的心却在别处。
红二十军是他好不容易才劝到河边来的。现在他才明白,他无意之间走了步错棋。二十军形成了与总前委的部队隔河对峙的局面,无意与有意之间成了被镇压的人的靠山,这是他早该料到而没有考虑周密的地方。
现在部队渡江是不敢渡了。过江会引起对岸红军的怀疑,以为他们是来报仇的。引军而退他更不敢。那不是做贼心虚么?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
彦来说:“这有啥难办的?项英同志不当书记了,你还是中央和总前委委派的干部嘛,再派个人过河,请示下步行动,总前委怎么指示怎么办不就行了么?”
曾炳春心想,你站在岸上说话不湿脚,要明白二十军好多人参加过富田事变,要是总前委一道命令开过江去,日子怕不好过哩。
原来红二十军的大多数战士是不赞成回河东的。他们就要求驻扎在永阳一带,退回去就是他们的故乡。那天军部突然来了个陌生人,拿封信说要找红军的首长,说有重要的事要求帮助。军长肖大鹏和政委曾炳春接待了他,看了信才知道是广西过来的红七军,政委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邓小平。他们在广西龙州起义后被桂系军阀一路追打,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到了中央苏区边沿,请求红二十军派兵接应。支援红七军是义不容辞的责任,红二十军立即派人设下埋伏,待白军一进埋伏地带就以重火力猛攻。红七军回身反扑,把白军一下就杀退了。红七军和后来赶到的红八军得以顺利进入苏区。后来他们又联合起来打了几次胜仗。桂系和蒋介石的追兵眼见鱼归大海,追剿无望,也就退回去了。于是,红二十军的干部战士就更不愿意回河东了。他们说干脆就在河西开辟根据地。
曾炳春一直没忘项英交代的任务,他要把这支队伍带回去。
好多富田一带的红军家属过河来找部队,说是李韶九又带工作队回来了。他们说对反动的“AB团”还要清,参加过富田事变的红二十军干部战士也在清查之列,特别是那些在会上发了言的更跑不脱。
曾炳春的妻子也逃来了。
尽管一再保密,大家还是终于知道了过河开会的人全部被处决的消息。家乡的事更是纸包不住火。战士们就吵开了,好多人不知所措。
彦来本来打算把曾炳春请回二十军就走人,他觉得已经完成了项英同志的嘱托,该去上海找紫苏了,可眼见着红二十军的境况艰难,良心使他不忍离去。
曾炳春没忘彦来要结婚的事,他有战争中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天,老曾领来个女人,笑嘻嘻地说:“这女子叫翠娥,男人是二十军的营长,在东固战斗中牺牲了,可是狗日的李韶九还要清她死去的男人是‘AB团’,让她在乡下日子也过不清静,就投二十军来了。我看她人还灵动,样子也清秀,反正她在二十军也没亲人了,你就收下她带个徒弟,学点儿手艺,你在她也好帮个忙,你走了她正好顶上。”
那女人一脸羞涩,脸红到脖子根,眼里却含着泪叫了声“师傅”,彦来忙说:“莫乱叫,莫乱叫,我也是半路出家,恐怕教不了你。”
曾炳春说:“彦来医生,人你收下我就走了。你照顾她点儿,她不仅仅是徒弟,还是咱们的革命同志,人家是有难才找二十军的,二十军就是她的娘屋。”
彦来身边从此多了个女人。
翠娥一来,来看病的人就多了。平常彦来虽能治个三病两痛的,但士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来上门的。现在病人一多,彦来感到有点儿招架不住,后来发现来的人不是看病而是看人,他们要看的是新来的女人,都说这女人长得山里野花一样,彦来医生你好福气哩,政委把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哩。那女人老实,知道这些人来的目的是啥,就直往彦来身后藏,生怕见人的样子。士兵们见了就笑。彦来听得火起,说:“你们把卫生所看成什么地方了?这是治病救命的神圣地方,你们怎么来了就乱说乱动?太不像话了。”
士兵们都没想到医生这么认真,三三两两就往外走。一个年纪大点儿的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了一句:“医生,你以为曾政委真的给你送的是徒弟?”
问得彦来一愣,难道政委还有别的意图?无意中回头一看女人,只见她目光湛湛盯着自己,有如两潭明净的秋水,天真无邪中透出股强烈的渴望。见彦来回头看她,粉脸一红,那红慢慢散开,一直到耳边鬓角。
女人学得很耐心,叫做啥就做啥,生活上把彦来也服侍得极周到,给病人擦点儿紫药碘酒什么的一看就会,手也灵巧,洗伤口从不弄痛伤员,大家啧啧称赞之余,总是不经意地说医生找了个好帮手,找了个好老婆哩。
彦来听多了就想:这事照此发展下去不行,得找个人问问。
一个凉风轻拂的晚上,彦来径直到军部找军长,军长不巧出去了,在军部那间大屋子里只有曾炳春一个人。彦来就说:“老曾,我有件事问你,你为啥给我送了个女徒弟来?”老曾就望着他笑,也不回答他的话,用缸子给他倒了杯水,说:“坐,坐,先喝水,有话慢慢说。”等彦来一坐,水也喝了,就问:“怎么?翠娥同志表现不好?”“好。”“不听话?”“听话。”“这不就结了吗?”老曾说:“你好好地教,她好好地学,都是为革命工作嘛。”
彦来见他不往正路上扯,就说:“外面的人说得可难听了,说她……她是我老婆。”
“哦?有这事?你说有这事没有?”
“你……你?老曾,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人家是有男人的哩。”
“她丈夫战死了,多好一个人啊,可惜了这么个女子。”老曾一顿,似乎无意中又问,“彦来,我记忆中你好像也没结婚嘛,怎么样?和她试试?”
彦来说:“老曾你还是个政委,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我的爱人叫紫苏,她还在上海等我哩,这儿的事一了,我还要去找她。”
“同志哥哟,”曾炳春说,“你忘记了这是战争年代哟,古往今来这战争造成了多少离乱,你不明白吗?就算紫苏有心等你,在国民党白色恐怖统治下的上海,什么事不可能发生?你还找得到她么?依我看,你不如现实点儿,就在这儿安个家算了。”
“二十军也需要你,彦来医生。”军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不失时机地补话,“曾政委千里送京娘,人你该还满意吧?”
彦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
“回去,回去,天晚了。”军长说,“翠娥那边我们是做了好多工作的。按说她丈夫刚牺牲,我们不该做这件事,但是战争年代嘛,诸事从速。”曾炳春又说:“我把人带到卫生所以前,让翠娥偷偷看过你,人家没意见,军长才同意送她去的。”
军长和政委把彦来送出好远才回去。彦来迷迷糊糊地走,一路清风明月相伴,把一条芳草路照得透亮,路旁有不知名的虫在鸣叫,人一走拢,叫声就停了,走过以后,杂乱的鸣叫声就响成一片,像在俄国歌剧院听过的交响乐《春潮》,一声一声叩击着人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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