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彦来就问:“他是不是也带有信?”
刘敌点头,说两封信各走各的,这样保险,总有一封会送到中央手上的。
彦来说:“懂了,你用不着担心,我若是死了,爱人找不到,箱子也完了,你的事自然黄了。如若不死,出不出事我都不会牵连别人,这点你放心。”
他走得匆忙,他还要去找他的爱人,完成他的使命。
五 野店
清风店是个迎来送往的鸡毛小店。从吉安出发向南昌、九江,清风店就在那条唯一的必经之道上。
清风店老板叫宋祥福——是不是真名自然无法了解。他五十多岁,平常文文气气带副眼镜伏在柜上打算盘,偶尔转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门外的蓝天白云,一副满腹忧郁老谋深算的样子。他领着个叫兴顺的伙计整天忙来忙去,也不晓得一天到黑整些啥事,反正把个旅店搞得死气沉沉,卫生也不打整,床单蚊帐几乎清一色发黑发霉,客人一到就转身,宁愿再走三五里、多花点儿钱找家干净的店。
宋老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宋老板不是纯粹的生意人,是我们党安排在路上的一个地下交通站的负责人。
这几天店老板和伙计都极不开心,闷着头各想心事。
从最近几天过往客人口中,他们知道富田发生了大事。富田是省苏维埃和省行委的所在地,那千万乱不得的地方却乱了,搞了个天翻地覆。宋老板还知道了二十军被逼自卫的事。
按说,宋老板该马上奔去上海汇报。但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能离开。他决定写封信,把富田的事反映上去。信倒是写好了,寄给谁呢?原来没出事前倒好办,直接交给与他联系的上家就行了。事变以后,他不得不多生出几个心眼来。他明确地知道,现在能管住他的有三个上级,而这三个上级对富田事变的态度肯定是不同的。一个是上海的中共中央,这个上级住得太远,鞭长莫及;另一个应该是江西省委,就是刚来任代理书记的项英领导的苏区中央,项英书记新来乍到,立足未稳便遭遇这棘手的事,真不知怎么收场。再一个上级就是红一军团总前委,他们手中有枪有权,苏区的一切由他们说了算,清“AB团”的实权便在他们手中,这信一旦送到了,他们认为不妥的话,吃不了兜着走是明摆着的。唉,难啦。
宋老板的担心并不多余。红军和苏区乱在最不该乱的时候。
这几天苏区外围敌军调动频繁,宋老板接到密报说,蒋介石中原大战取胜冯玉祥、阎锡山之后,将围剿红军苏区当成了下个重点。江西省主席兼第9路军总指挥鲁涤平率江西境内7个师1个旅扑向苏区,12月上旬,19路军由武汉入赣参战,驻福建的2个师1个旅向闽赣边界推进,国民党军力达10余万人,他们在南昌设总司令行营,鲁涤平兼主任,第18师师长张辉瓒为前线总指挥。新编第5师由吉安经富田向东固进攻,第77师全力守吉安,一部向安福方向清剿。
宋老板感到清风店像狂风暴雨里大海上飘零的小舟,随时都有翻船覆灭的危险。先前这叶扁舟尽管在狂涛里颠簸,心里到底还有个底,他知道最危急的时候上级会来指示,反正还有个盼头。现在富田这一乱,真是外忧内患,怕是无人管了。兴顺也靠不住,是个只会出力的粗人,而且贪心。
他叹了口气,起身把笔一掷,走到门口怔怔地出神。
一个神经兮兮的男人挎个药箱站在门口无言地瞧着他,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宋老板稳了稳神,问:“住店?”那人也不回答,径直走进店来。宋祥福看他不伦不类,根本不像个行医的先生,倒像沿路化缘乞讨的花子,但也不小视他,就按上级规定的暗号问:“九江渔牙子有信来?”那人从肩上取下旧牛皮箱,往桌上一放,说了句:“住一宿,明天早上就走。”
不是我们的人。宋老板想,上级不会派这种打扮抢眼的人来联络的,就不怎么理会,指望他嫌脏走人。
那人就是彦来。
这时的彦来走得困乏至极,何况他本来就是个不讲究的人,就坐下歇口气,等着老板安排铺位。他要走的路还长,指望走到九江能赶上轮船就舒服了。
就这么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彦来起身出门转悠,活动活动筋骨。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彦来站定吐了口气,抬头望望苍白的天穹,知道时间不早了,正要回身往清风店去,前面却忽然当路立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捏了把手枪,日光照耀下寒光闪闪,自有一股逼人气势。是店老板宋祥福。
宋祥福笑了一笑,望定彦来说:“先生,四处找你呢!跟我回去,我有话跟你说呢。”
不等彦来回过神来,宋老板挥了挥手枪,又说:“走吧,店里还有几只肥羊在等你,说不定你们还是一伙的哩,编着套儿想让我钻,又想立什么大功破获什么组织,你认为你们分期分批来就麻痹得了老子?请吧。”
彦来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着那铁家伙,只好随他走。
兴顺站在柜台后望着彦来呆呆一笑,甚至嘴角一撇,隐隐做了个怪相。
店里还坐了三个人。背对门口的那人身量极大,颈项上的肌肉一块一坨地鼓起,肩宽腰细,一看就是个练过功夫的壮汉。另外两边坐着的人正一口一口地喝酒吃腊野味。彦来一看,不由暗暗叫苦:这两人一个是段良弼,一个是中央大员易尔士。
对门而坐的易尔士也同时认出了一头跨进门的彦来,眼里闪出一丝诧异,立即又掉头与段良弼碰了一下酒杯,尽力装出不认识的样子。段良弼见了彦来与店老板,惊得“咦”了一声,身子一动,几乎站了起来。
易尔士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这一切都没逃过宋祥福的眼睛。
易尔士和段良弼是早上进店的。本来依老段的意思是再赶一段再歇,易尔士却说这清风店是他来时住过的地方,是我们的一个秘密交通站,最是安全不过,先歇一阵再紧紧赶路不迟。于是就领着老段和二十军临时派的警卫魏彪进了门。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伙计还是那个伙计。久走江湖的易尔士却忽略了一件事:交通却不是原来的交通,来时的路线是中央特科安排的,一路自然有人周到照顾,这次带的是对交通联络暗号一窍不通的魏彪。至于段良弼,在行委他没分管这块工作,也不了解情况的复杂性。
他们出发时,二十军首长考虑到他们身带大量黄金,路上一不安全,二来负担又重,就派出了武功高强的魏彪一路保护。大多数黄金伪装后放在一个软袋里让魏彪背着,段良弼怕魏彪负重过多影响行动,就取了些缠在腰上,后来怕路上出事,又像女人捆月经带一般缠在胯下。魏彪开玩笑说,老段小心,莫把你家什磨光了,一天走上走下少不了磨哩。老段说,你着急个啥?你嫂子都不急,还用得了你操心?
骚话野话啥话都会,就是不会讲暗号。
宋老板的交通站之所以叫红色交通站,之所以几年不出问题,关键就在宋老板敢于坚持原则,认事不认人。几年来清风店交通站成功地掩护过刘少奇、项英、陈毅等中央高级首长,但宋祥福从不以此为傲,从不打听过往的都是谁。他对每个干部都恭恭敬敬,绝不会因为你是个普通的负伤战士而看不起你,也不会因为你是中央高干而着意巴结,他把输送过往干部看成十几年前在上海滩偷送违禁物品,唯一的信条就是不出事。
尽管易尔士进门就握住他的手说“同志你好”,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九江渔牙子有信来?”
易尔士一愣,忙说我们是去九江,不是从九江来的。
见如此简单的暗号对方也对答不上,宋老板的心就一沉。他知道暗号经常在变,但这第一句一般是固定的,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懂?就把头转向了段良弼和魏彪,希望他们中间有一个是带暗号的交通员。
“九江渔牙子有信来?”
其他两人更不懂,就含含糊糊地说没有,没有谁托我们带东西来。
这就出问题了。
[1] [2] [3] [4] [5] [6] [7]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