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紫苏死劲儿摇头说:“我回去,我和二香她们回去。”首长把她看了好久,说:“好,警卫员,送她回去,你去叫王胡子放人。”
紫苏会同二香小叶离开时,满天秋叶飘零,一路枯草很厚。三个女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紫苏走后的第三天,彦来跌跌撞撞摸进村来。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这个村了。七八天前他就到过这里。由于国民党军队不断推进和苏区最近的混乱,中央苏区政府所在地不断改换地址,彦来一路苦找,辗转走了好多地方。第一次来时这里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他也没想到刚离开几天,首脑机关就搬来了。他叹了口气,庆幸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新书记项英。
中共苏区中央局成立的第二天,即1931年1月16日,项英主持通过了《对富田事变的决议》。决议没认定富田事变是“AB团”取消派和叛变,使处于困境的赣西南特委和红二十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紧接着,农历年正月初二,苏区中央又发表了第11号《通告》,明确表示:“根据过去赣西南的斗争历史和党的组织基础及富田事变的客观行动事实,不能得出一个唯心的结论,肯定说富田事变即是AB团取消派的暴动,更不能有事实去证明领导富田事变的全部人纯粹是AB团取消派,或者说他们是自觉地与AB团取消派即公开联合战线来反党反革命。这种分析和决议正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唯物辩证论的运用,是铁一般的正确。”
苏区中央认为:富田事变双方都有错误,应该用教育的方法,会议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而不是采用武力。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1月16日苏区中央局作出《对富田事变的决议》后,17日中央局即派人到二十军驻地,向富田事变领导人宣布了中央局的决定:解散省行委,另外成立以陈毅为书记的赣西南特区委代替省行委的职权。富田事变的领导人表示完全服从。之后,红二十军开赴永新,参加对国民党军队作战,富田事变的领导人全部随军行动,他们在期待着中央的最后决议。
彦来一到就去找项英同志谈。
项英看见他进屋,也没打招呼,只是起身走近火盆,拿起铁架旁的一根木棍撬了撬燃烧的木炭,木棍顶端冒出一股青烟,房间里便有了一丝木柴的清香。项英刚把手放在火苗上,彦来已经不请自便,一屁股坐在火盆边的条凳旁,双手抱紧膀子整个身躯尽量往火上靠,牙齿不停地打冷战,好久才喊了声“好冷”。话一出口手就放松了,也像首长一样把手伸向火盆,去享受那火焰带来的温暖。
项英一直在观察他。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硕大无朋的脑袋。
然后就是上衣袋上挂的那支同样算是硕大的钢笔。
清冷的月光穿过雕花门窗泻进屋,铺得满地银白,使人想起屋外白皑皑的那层薄冰。
手烤暖了,彦来就动手去抠指甲上的污垢,扯手掌上的老茧,把那些脏东西一片一片地扔进火里,烧得噼噼啪啪直响。
项英鼻头也没皱一下,他在等彦来开口。
彦来停了手上的动作,也没抬眼看首长,肚子里藏了好久的话一句一句流淌出来,一会儿像小溪穿过乱石滩,一会儿像山洪倾出坚固的河岸,一会儿像瀑布直下三千尺,一会儿像奔向大海的江河,深沉中带着看不见的力度,平稳中藏着不可阻止的势头。
首长听的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神经质似的反复翻动着手,把手心烤得通红,像有血要滴出来。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彦来如吐丝的蚕,丝吐完了,自己也差不多费尽了精力。
项英这才开口说:“情况跟我们掌握的差不多,和那封信上写的也没有啥出入,看来我们作的决定、出的通告是对的。”
“信?有人送信来吗?”
项英有点儿奇怪,盯着他问:“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派过一个女同志送信来吗?”
“她说了些啥?”
“她说她是江西省苏维埃的秘书。”
彦来一下子站起来,目光直直望定项英:“她人呢?”
“走了,早走了……”
彦来转身就往外走。
项英在背后唤道:“这个样子追不上的。你回来,我有话说,别着急,我有办法让你追上。”
项英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怜意,他用指头敲打着桌面:“认识曾炳春吗?”
接着,他就要彦来回富田乡下去,请养病的二十军军政委老曾去把二十军带回来。说最近中央在上海开了六届四中全会,曾炳春同志被缺席选成了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他有资格带领二十军。他没参加富田那码子事,估计总前委那方也通得过。他劝彦来以大局为重,不要贪恋儿女私情。他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该追的女人还得追,你看,那个送信的女同志也回富田,和你要走的是一条路嘛。”首长回头高叫:“警卫员,去,去把我的赤兔马牵来!”
项英将彦来送到路边,淡淡一笑说:“可惜马不好,将就骑,你骑上省力点儿,早些赶回吉安去,记住老曾住大禹村三王沟,路上小心点儿,不要多事。也祝你早日追上你喜欢的女人。”
彦来骑着项英送的那匹偏偏倒倒的羸马,直往富田方向追去。彦来其实极不放心,生怕与紫苏又走岔道,在村口逢人便问,大家都说三个女人走了几天了。
马不停蹄赶了两天,彦来困得几次差点儿摔下马来,他强打精神,连干粮也是在马背上啃的。
前方大路尽头果然蹒跚着结伴而行的女子。彦来一阵狂喜,双腿一夹催马快赶。终于赶上了。可惜不是紫苏。
半晌,彦来没回过神,望着空旷的天穹问:“人呢?我的人呢?”
起初两个年轻女人有点儿惊恐,抬起眼打量马背上的男人。良久,一个女人“扑哧”一笑说:“你就是那个‘酽奶’吧?真是奶白奶白的男人,我姐说你一定会追来,我当时还不信。我姐说她回去了,她在上海等你,地方你晓得,她等你,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先生,你值,我和我男人之间从来没这种话。”
另一个女人说:“一出村她就奔九江方向去了,说从那里乘船去上海。先生,你赶不上了,即便赶到九江,她也早上船走了。”
彦来痴痴立在马上。
马儿低头啃着路边的青草,天上悠悠飘着几朵白云。
二香她们不知啥时走的。
彦来几次掉转马头,走一段后又拨马而回。他选择了去找曾炳春。
彦来昏头昏脑在大禹村找到曾炳春,费尽口舌说服了养病避祸的军政委。曾炳春说:“去可以,但你得和我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量,何况你是个喝过洋墨水的人。”
彦来说:“你叫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就是,我们一起到河西去,尽快找到二十军,你的任务是把他们拉回来,抓紧时间向总前委报到。我还有事要去上海,我爱人还在那儿等我,我还要结婚,咱们抓紧办吧。”
曾炳春眯眼看着他。
第二天凌晨,彦来和老曾上了路。
病恹恹的老曾骑着瘦马,彦来背个包紧随其后,两人向着不可预测的未来走去。
七 末路
三四月间南风起了,好多庄稼开始变得焦黄,枣花落尽,桐叶蓬蓬松松成片成片生出来。
去上海汇报的人却没有书信转回。
项英领导的中共苏区中央局没有坐等,他们在积极着手解决富田的问题。项英明确表态:富田事件的制造者、参与者和红一军团总前委双方都有错误,不应该以斗争的方法解决,而应该用教育、会议的方法解决问题。
经中央局讨论决定,同时派人通知就在宁都的总前委和河西的富田事变领导人及红二十军领导,要他们按指定时间到黄陂开会,由苏区中央局主持以会议方式解决双方问题。
此时上海中央派出了三人组成的专门代表团来解决富田问题。4月上旬,“三人团”到了江西宁都中央革命根据地,参加苏区中央局的领导工作,并负责传达中央精神。4月17日,苏区中央局第一次扩大会议继续在宁都青圹举行,会上作出了《关于富田事变的决议》。这个决议明确指出:“富田事变是‘AB团’领导的,以立三路线为旗帜的反革命暴动,更清楚地说,富田事变是‘AB团’领导的与立三路线的一部分拥护者参加的反革命暴动。”并针对项英说:“苏区中央局是在三中全会的调和路线之下成立的,它的路线,当然是对立三路线的调和路线……中央局关于富田事变的解决,也是错误的。”把富田事变定性为“反革命暴动”之后,要求全党“加紧肃反工作,以求彻底消灭一切反革命派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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