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彦来清楚地听到了三声沙雁的鸣叫。
是紫苏来了。
他站起一头扑进夜色,高叫一声:“紫苏!”
旷野里不知从哪里齐齐钻出一群灰色的端大枪的兵,彦来一愣,又高呼一声:“快跑!”
黑暗中站着李韶九,嘎嘎一笑说:“放心,她跑不了了,后路断了。”
紫苏趴在一丛藏不住身的长草里,看到来路挤满了兵。她真的回不去了,现在只是暂时由于黑暗没被发现而已。
突然,一条人影闯进包围圈。四周一阵枪栓拉动的响声,紧接着就有好几个人高叫“口令”。
那人像没睡醒,口中嘟哝道:“我晓得个屁的口令,你们出来又没喊我!我是王二。”
四周立即安静下来,只听到兵们大脚在土地上的摩擦声,显然搜索开始了。
紫苏却一下听出了来人就是那个放她的人。
冥冥中似乎看到一丝光明。
黑夜中那人迫近了。
紫苏正不知怎么办,那人偏偏一脚绊在她身上,没爬起来就骂了一声“妈的……”紫苏赶紧小声说:“大哥,是我。”
成与不成都在此一举了。
王二鬼精,只愣了一愣,随即破口大骂:“这个卵天,黑漆漆的能找到人?”回头对紫苏叫道:“小子,起来!跟我回去找个火来!”
紫苏顺势起身,抬头望了眼来路上黑压压的伏兵,一看别无他路,脱下外衣包住头,牙一咬就往村中摸去。
村中到处黑灯瞎火,只有省苏维埃大门没关闭,依稀灯火中走出个大汉。大汉边走边扣纽扣,见紫苏迎面而来就问了句:“啥事?半夜三更的。”紫苏听出是张连长的声音,吓得“唔”了一声,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张连长只觉有点儿奇怪,也没怎么在意,脚步一紧就要赶路。
就在这一刻,他闻到一股奶香。
和玛丽亚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奶香。
张连长一个激灵,随即叫了一声:“你站住!”
紫苏一听,腿软了,所有的力气都像消耗殆尽,一下瘫倒在地。张连长刚一把扶住她,就听到远处有人走过来的响声。
张连长略一思索,匆匆把紫苏拖进自己房里放在床上,三下两下就给她捂上了被子。
门关了。
两人四目相对,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四周很黑很暗,他们能感觉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中途有人来敲过几次门。张连长没吱声,敲门的人就走了。
不久就听到李排长带人回来的声响和战士们睡觉的响动。很快一切都平静了,不久有人打起了鼾。
接下来的夜好长好难挨。裹着女人的被子一直在发抖,一直倚门站着的张忠良腿都麻了。
东方微微发白,天快亮了,所有的人都睡死了。张连长轻轻打开门,说了进屋后唯一的一句话:“走吧。”
根本没敢睡的紫苏,闻声一骨碌爬起就往外奔,奔出门时顿然一停,回头深深看了张连长一眼,突然回走一步,踮起脚尖搂住他,在他那满是胡茬的腮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风一般走了。
张连长就这样一直倚门站着,好久好久没回过神,仿佛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四 反噬
从1930年12月7日到12月12日晚的日日夜夜里,总前委在富田的肃反机器一刻也没停止过。其间抓出“AB团”成员120多人,先后处决40余人,其中李韶九亲自布置处决25人。形势越来越严峻。
七里岗,二十军独立营。
听刘敌详细说了东固的遭遇和形势后,全营干部气血上涌,立刻集合部队扑向东固。李韶九却早就走了……
东固本是红二十军的总部,当兵的都是江西的子弟兵,对于总前委派人来“肃反”本来就有一股怨气,见一七四团政委刘敌前来问罪,立即大开营门,刘敌兵不血刃进了军部。
刘敌释放了被押的二十军江西籍干部。
怕李韶九动刀杀害被他关押的省苏维埃和省行委的同志,刘敌带上独立营全营人马,马不停蹄扑向富田。考虑到富田已经不是红二十军的辖区,刘敌派人飞马调来一七四团机枪连。
此时的富田,李韶九正在迎接一行神秘人物。
这些人的到来也是李韶九没有料到的。他们是闽西来的参观团。参观团不可怕,老实说面子也不大,李韶九不敢得罪的是团长刘作抚——化名“易尔士”的他是以中央大员身份来江西省行委巡视并提款的。
易尔士一行显得特神秘,他们只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最先在参观团人员中发觉刘作抚卓尔不群的是彦来。那人待人接物十分有分寸,客气有礼中自然透着一股目高于顶的王者之气。彦来就想,那人不是个一般人物。
最先在工作人员中发现彦来的却也是刘作抚。他从这失魂落魄的人身上闻到了一种书卷气。
说来也怪,两人只是无意之间看了几眼,一下就确认了对方的人品。
当天下午参观团的人都出去活动了,刘作抚径直走向紫苏的小屋敲响了房门。
应声而开的门后站着彦来,一眼看到来人手中的象棋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废了。”他客气地摇头,有点儿抱歉地说。
“废了?此话怎讲?”
“色盲,红色盲,那天一进这大院,人就昏了,连红绿也分不清了。”
刘作抚就笑,说:“分不清颜色是暂时的,我自有法消解,就看老兄有无诚意了。”
彦来看说话的人一脸平静,不像打诳语,忙说:“请进。”
刘作抚摇头说:“不忙,不忙,咱们话先说到前头,我们可是只下棋,不议事,除了下棋,其他啥事也不管,如何?”
彦来就想,我与你有啥事可议的,未必这里清“AB团”的事我还敢跟你个陌生人讲?于是就说:“好,胆子大你就进来。”
两人进屋分宾主坐定,彦来伸手去接那棋盒。刘作抚轻轻一推,顺手把棋往桌角一放,轻声道:“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彦来气定神闲,说了声:“请。”
“炮二平五。”刘作抚也不客气。
“马八进七。”彦来回声相应。
两人一来一往,渐渐沉浸在一片杀伐声中,忘了身前身后事。
一盘棋了,只杀得彦来冷汗长流,呆呆望定对手,似乎想问什么,又忘了该问什么。
“如何?色盲有影响么?”刘作抚问,“下盲棋用的是脑子,不是眼睛,不在乎色盲不色盲的。”刘作抚眯着眼睛看了彦来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见彦来不语,就又补了一句:“我观你的棋道,发现你不是天生的色盲,而这红盲呢,恐怕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所致。恕我直言,你宜隐忍,常言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受百日之忧,你若能忍,我想这红盲恐怕会不治而愈呀。”
彦来哑然。
刘作抚立身而起,彦来才慌忙问:“您贵姓?不知能见告否?”
刘作抚笑了,说:“易尔士。这名字有点儿古怪,专为下棋安的,易者,交换也,就是下棋之前,我已经换了你的卫士了。哈哈哈。”
今天遇到异人了。彦来想。
“尔眼本无病,心病才是病,盲棋治盲色,诚心换痴心。”易尔士念了一偈,本待要走,又说:“你也别把我看成了个什么游方治病的和尚道士,我信奉的还是马列主义,刚才讲的是唯物辩证法,你莫要想歪了哟。”
李韶九急急忙忙来找张忠良了。
原来,一七四团机枪连和独立营已挺进富田。
本来,李韶九把不到一连的人(有一排人抓“AB团”未归)分成了两半,一半人驻扎在省政府,一是看守原来扣押的人犯,二是可以保卫指挥部;另一半人则被派去富田外围警戒,特别叮嘱要注意东固方向。
不想,刘敌率人来到时,李韶九的警戒部队根本就没有抵抗——也没法抵抗。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间有一条是“不虐待俘虏”,两方又是红军战士,所以机枪连收缴了警戒部队的武器后,便好言好语劝他们集中在一起,不要乱走,说是管吃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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