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那条发着朽木味道的门廊依旧是那么熟悉,紫苏感到走了好久。走到靠近门卫住的一间小杂房,张连长喝了一声“停”,一推小门说:“进去!”
  不是拉出去审问么?
  原本用铁丝扣死的门竟然让他一推就开,显然是他早就做了手脚。紫苏不敢大意,没听他的。张连长大跨一步,一把拉住她的后襟,怒吼一声:“反了你了!”士兵中有人提醒:“连长,外面等着审人哩。”张连长愣了一愣,突然哈哈一笑,扭头阴阴地问:“这里我管事还是你管事?想学‘AB团’夺权?”两个兵慌了,立即拦住紫苏不让走。张连长在她肩上猛推一把道:“进去!”紫苏一个虚步,差点儿被他推倒,就在换步之间,张连长一步跨进,反手一推,门在背后砰地合上了。
  张连长略带体温的手轻轻搭上紫苏的肩,推着她缓缓朝小窗前走。远远地通过小窗就能看到庭院里的树、石凳和受刑的人。那双男人的手在她丰腴的背上慢慢向下摸,一直游走到腰际,停在那儿,好久没动一下,男人的头向她倾过来,直到她的耳际。她感到耳边的鬓角让他的面颊擦了一下,心一慌,想叫却叫不出声来。
  那双手变得滚烫,分明地把她的腰一紧,又立即松开,右手在她腰际轻轻一捏一拍,就听到男人喘着粗气的细语:“看窗外,看好了,莫吱声。”
  窗外好多兵正在拷打“AB团”成员。
  男人又说:“听话,好生在这里等到,千万莫弄出响声。”话停了,扭头看了一下,显然他对门外的兵不放心,又小声说,“到时候我来放你。”说着从军衣里摸出个饭团放在旁边的桌上,转身就走,走到门前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门,又回头吼道:“老实点儿,不然敲掉你的狗头!”
  门又关上了,张连长和他的兵走了。
  紫苏心里一阵难受,她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两行清泪终于止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
  严刑之下,被捕人员全部承认自己是“AB团分子”,不少人被折磨至死。
  起风了,是少见的白毛风。
  
  不知过了多久,紫苏抬头一望窗外,只见三星在户,月光皎然,四周静得怕人。
  一个人站在墙外的窗下,用很浓的长沙口音命令:“去,把带队的张连长叫来。”那是李韶九令人恐怖的声音。
  一阵军人的整齐跑步声,是张连长到了。
  “张连长,辛苦了。”
  “没什么,应该的。”
  李韶九话锋一转,阴沉沉地问:“张连长,咱们关押的人犯中间还有一个人没动吧?你在干么事哟?有私心?”
  紫苏一听,感觉一阵闷雷在心坎上响起,自己的死期到了。
  张连长一阵沉默。
  可以想象出李韶九那双刺人的眼睛。
  “我……我这就去带。”张连长回答说,口气迟迟疑疑的。
  李韶九转身走向刑讯桌。桌子被罩在那棵大枯树的阴影下,月光下黑白分明。
  张连长沉重的脚步声来了,踢踢踏踏的,紫苏牙一咬,干脆闭上眼睛等死。
  脚步声在小屋前没有停,还在往前。紫苏有点儿奇怪,把眼皮睁开一条缝。
  脚步声穿过门廊,走向西屋,木栅门开了又关了。紫苏不明所以,挣扎着抬眼望庭院,只见张连长把一个瘦小的人犯推到李韶九坐的桌子前,有战士大声报告:“‘AB团’漏网分子,嘿,差点儿让他跑脱了。”
  李韶九一下站起来。
  紫苏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和张连长像两尊风雨侵蚀过的石像,一动不动地对峙着,都没说话。
  被带进场的是姓杜的那个告密者……
  紫苏的神经乍紧乍松,此时终于撑不住,身子像塌山一般倒下。不知过了多久,像有人开门关门。紫苏绝望地闭上了眼。
  空荡荡的屋里传出男人急促粗野的呼吸声……心一紧,紫苏顿时失去知觉。
  窗外有不知名的野虫在鸣叫,屋檐遮住了月亮的光照,粗糙的雕花窗格挡住了外来的山气,屋里空气太少,闷得人发慌……
  屋外门缝里有双眼睛在黑暗中大睁着,尽力要看清屋里的动静。
  门骤然打开,一脚跨出大门的人和偷看的人差点儿撞上。
  那个兵可能没想到连长会这么快啥也没干就出来,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张连长干脆跟他挑明了,说:“这小妞儿是漂亮,老子要定了,完成任务后老子就跟她成亲,向你主子报告去吧。”那个兵看了连长几眼,没开腔,硬起颈子就开步走。
  
  李韶九早就注意到连长张忠良了。别看他平常沉默寡言、忠诚老实,执行上级指示相当坚决,李韶九却知道应该防贼一样防着他。他对女犯人的举动,李韶九都看在眼里,按说张连长不该是这样一个淫心很重的流氓,但他又确实手段老到地把那个漂亮女人藏了起来,甚至不惜冤枉姓杜的那个小人。由于张连长手握兵权,李韶九深知此时此地是绝对动他不得的。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原因只有张忠良自己知道。
  他从第一眼看到紫苏时,就把她当成了童年时的一个女伴和偶像,不顾一切地要偿还一笔少年时代欠下的心债,要他去死也心甘情愿,更不要说出手相救。
  张忠良是从湖北监利乡下跟部队走的。十一二岁时,他在乡下给地主放牛,认识了东家二先生那刚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小姐。小姐要放牛娃叫她玛丽亚,她管小放牛叫小波依,我的小波依。后来张忠良参加了革命,才从一个大学生那里知道那是英国话,小男孩儿的意思。
  玛丽亚长得相当清纯,美得像池塘里张着嘴快要开放而又没有开放的荷花,别有一种风韵。她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奶香,甜腻腻的,有点儿醉人,引诱着你不断去嗅。放牛娃就像一只小狗,总爱闻着她的气息就找机会看她一眼,而且还爱琢磨,那奶香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呢,难道是那对挺耸耸的奶子?有好些时候,他琢磨着琢磨着,眼睛就移到那上面发起呆了。好在在小姐眼里,他不过是个孩子,小姐都二十七八了,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小波依的。
  小姐经常带本硬壳子书到湖边读。她读的是洋文,反正别人也听不懂,她读得有时笑,有时哭,放牛娃牵牛走过,她也不忌讳。有的时候还叫他坐下,给他讲一个叫詹姆斯的男人的故事,说那男人在英国等她,可是她却永远回不去了。
  放牛娃不懂,说脚在你身上,想走你就走。
  她就笑,笑得极凄美。她摸着放牛娃的头说,可惜我不是你,我是那条牛。
  后来听人说,二先生不是她的生身父亲,是继父老汉。
  后来就出事了。
  出事的那天天气特别好,太阳老早就出来了,把大地晒得干酥干酥的,一点儿风都没有。牛在安安静静地吃草,玛丽亚拿本书刚走到湖边,沿湖的河滩上就走来几个陌生人,放牛娃也没怎么注意。突然听到小姐被蒙住嘴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叫声,回头一看,那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有两个人扭着小姐就往山里跑。
  放牛娃吓蒙了,迎着绑匪就上去,那几个土匪看了他一眼,说:“小屁娃,去喊醒二先生,喊他拿五千大洋来取人。”
  小娃子反应快,就问:“在哪里取人?找哪个大爷?”
  那土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嗬,你娃儿还出息。五天后,到南华岭山神庙,就你来,回去跟事主儿讲,五天不来就撕票。”
  土匪走了,放牛娃跌跌撞撞找到正躺在床上抽鸦片的二先生说了。二先生半晌才开腔:“我哪里有五千大洋?一百还差不多。”后来就再也没开过口。
  五天后,放牛娃去南华岭,二先生只给了十个大洋,他说:“你可是自觉自愿去赎人的,我没劝你,出了事也别找我。当然你家人早死完了,也没有人来找我。”
  放牛娃赶到南华岭时土匪倒没撕票,见他没带够钱,土匪头子立刻翻了脸,几爪扯光小姐的衣裤,当面就把她强奸了。干完后他一甩头,剩下的十几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土匪就一拥而上。小姐白花花的身子不住扭动,自始至终没喊过一声。
  

[1]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