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山后半坡上荒草一片,林家在自己的田地边挖了三座坟,埋葬了自己的三位亲人。
  和他们相邻的杜家也正为一座新坟培土,坟里埋着他们唯一的亲人。
  林家死的是林子方、林子明兄弟,还有林子方的媳妇儿田桂花,是被当作“AB团”成员处决的。
  杜家死的叫杜召水,就是他死咬林家在省苏维埃工作的人是“AB团”,后来自己也被当作“AB团”清洗了。
  紫苏躲藏的山洞离那片坟地很近,她在小心地啃着张连长送来的馍。
  林家坟头跪着林子明5岁的儿子磨娃。
  磨娃太小,并没搞懂三座新坟严酷的含义,妈叫他跪他就跪。大人只顾烧纸钱哭,他觉得小肚子都饿扁了。
  一阵令人流口水的粮食的清香就是这时候顺风飘过来的。磨娃顺着香味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山洞和女人。
  林子明的妻子找到山洞时,看见紫苏正在向磨娃口里塞粮食。她认识这个女人,知道她在不远的省府大院工作,和丈夫、兄长是同事,还知道她也是“AB团”。她不敢多事,拉起磨娃就走。
  这时,红军女人说了话:“大嫂,你是红军家属吗?”林家女人站住无言点了点头。紫苏说:“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以后来人调查,请你转告他们:我不是‘AB团’。我叫紫苏,省苏维埃文书。”
  “那你怎么到了这地步?”林家女人问。
  “是一个叫林子明的人害的。”
  林子明的妻子大吃一惊,她不相信丈夫会害人,她只知道丈夫是被姓杜的咬出来的。
  见她吃惊的样子,紫苏也知道林子明平常为人厚道,不是那种整人害人的小人,就叹口气说:“严刑之下出口供,也怪不得他。”
  林家女人知道山洞不是藏人之处,她忽然想救她。也许是想为丈夫赎罪吧。
  她脱下白色孝服让紫苏穿上,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和家人一起带着紫苏下了山。她要紫苏就住在她家,等风声过了再说。没人注意到林家祭墓的人群里回来时多了个戴孝的外人。事情坏在杜家7岁的狗子身上。
  在墓旁跪着的他嗅到了女人身上的蒸馍味。
  他眼巴巴瞧着有馍的女人穿着白衣衫随仇家下山去了。
  狗子太小,不懂事,看到省政府门前有人蹲着吃馍,回忆起了女人身上的香味,就说:“林家来了个女子,也吃馍。”那人恰好是总前委来的肃反人员,孩娃的话立刻引起了他的警惕,就扯了半个馍给孩娃,问:“那女子是哪家的人?”
  “不是俺村的,我不认得她。”
  这条信息很快反馈到总前委肃反工作组留守组,留守组立即决定由张忠良连长带人去查实,决不能让漏网的“AB团”分子逃脱。
  张忠良一听,就知道是那个没逃远的女人。
  林家显然早作了准备。
  几炷草香正在烧,四屋到处是纸钱,正屋设三个灵位,大人小孩儿跪在灵前呜呜地哭。
  虽说女人打了花脸又改换了衣衫,张忠良还是一眼就从众多的孝子中辨认出了她。
  他是从女人跪地时从孝衣里伸出的长细白嫩的脖子分辨出来的。其实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张忠良不得不指着女人问身份。
  林家大嫂一口咬定是死鬼丈夫的妹,听说哥死了,火烧屁股从外地赶回的。“难道你家死了人不准哭?你家死了爹不准奔丧?”林大嫂放泼了,骂得张忠良一愣一愣的。
  张忠良让她骂,有点儿恼羞成怒,又不愿把事情闹大,心想我是来成全你的,你怎么不分个青红皂白见人就咬。
  王二看了看紫苏没捆紧、有点儿出怀的大肚子,笑嘻嘻地道:“连长,上头喊来逮一个人,你总不能在这儿乱抓一个回头半路上再生一个就变成两个了吧?怀儿婆抓不得,晦气,晦气。”
  林家大嫂的骂声戛然而止。
  张忠良借坡下驴,手一挥带人就走了。出门经过杜家门前,他猜可能是杜家人告的密,就破口大骂:哪个龟儿往后再报假信我抓他全家。
  回营刚松了口气,李韶九就回来了。李韶九脸上阴风惨惨的。
  李韶九听了大家的汇报,他认定有女“AB团”成员逃走,林家那个远方来的妹妹肯定有问题。
  他命令所有武装人员集合,一切听从他的指挥,强调说:“外人乱命一律不从。”
  大家都明白:李韶九不是把跑了个把女人犯看得有多重,他是要借机收缴兵权。就有人猜测东固的二十军可能出事了。
  李韶九带人回马一枪,再次包围了林家大院。
  林家人更是动如脱兔,张连长那拨人一走,林大嫂就把紫苏送到一个亲戚家去了。
  只有藏在门后的杜家母子从门缝里瞧见了。
  李韶九也遭到林大嫂的嬉骂。
  李韶九不怕骂,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怕你嘴巴劣,只要查清你窝藏‘AB团’,我要你家再添三座新坟。”
  声音不高,却叫所有听到的人心寒齿冷,连动手搜人的战士也停了手。
  杜家母子也听到了。女人赶紧轻轻插上门闩,与儿子双双跪在亡人灵前,乞求千万别惹鬼上身。
  嫌疑犯早跑了,肃反人员又不是当地人。在哪儿去找那只入海的虾呢?局面成了死棋。
  李韶九不怕死棋,他有办法起死回生。他径直走向林家对门的杜家,细声细气地说:“开门。”
  门后站着狗子,一双大眼睛惊惶惶的。
  李韶九说:“娃儿,你肯定看到对门的事了,告诉我,对面那个有馍的女子哪儿去了?”
  狗子不作声。
  李韶九笑眯眯从怀里掏出枚银光闪闪的袁大头,说:“娃儿乖,这钱你拿走,在街上要买好多馍哩。”
  狗子认得那东西,他双目发着绿光,一步一步走出门,朝那银钱挪着脚步。
  “狗子!馍蒸熟了,快回来!”屋里发出女人的喊叫。
  李韶九不着急,他有时间等。
  屋里突然传出孩娃凄厉的尖叫。
  李韶九一脚踹开门,带人冲进屋。
  杜大嫂怀里紧紧箍着狗子,左手抓个沾了层黑药的馍往狗子口里塞。狗子挣扎着扭头,一股黑血从嘴角流出来。
  对门的林大嫂看清了:那是山里人打猎下套用的兽药,人吃了几天说不出话,吃多了会哑,会死。
  一股泪水从杜大嫂眼里流进心里。
  狗子说不出话,翻起白眼最后看了一下,一头栽在母亲怀里。
  张连长的兵看不下去了,拖枪就走。
  林家和杜家男人死绝了,女人成了好朋友。
  
  彦来也在找他的女人。彦来想,紫苏一定还藏在附近,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苏区,她肯定寸步难行。
  他有他找人的办法。
  黑夜里,他用俄语反复唱《国际歌》,在苏俄,夜幕里他们的幽会就是这样开始的。
  寂静的夜色里,那男声显得低沉凄婉,传得好远好远,旷野变得更深沉更空阔,使人想起了失伴的孤雁、丧子的老狼。
  最先让歌声扰得睡不着的是王二。王二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烦意乱。当分辨出彦来的声音时,他一下明白了这男人在招引谁,意识到马上要出事,不禁一骨碌翻身爬起,飞身就往连长住地跑。
  让林大嫂藏在村外不远的紫苏,还真听到了那熟悉的久违的歌声。在乱人心神的歌声里徘徊到下半夜,紫苏坐不住了,她轻轻推开木门,一头扎进茫茫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向村里奔。她要去找她的爱人,出天大的事也顾不得了。
  李韶九也悟出了歌声的玄机,悄悄唤醒听他招呼的李排长,带领一群战士在彦来活动的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闯进来。
  浓浓的夜色掩盖了一切。
  再说王二不但没唤起连长,反而挨了睡意正浓的连长一顿臭骂。连长说,那个医生压根儿就是个傻蛋蛋,深更半夜的哪个女人会来上钩?你也是神经病。
  王二挠着头皮一步一挨走出门,想想连长骂得也对,自己也太过敏,真像挨过枪的雀儿,见啥都紧张了。回屋一看,好多床都空了,李排长和枪也不见踪影。“要出事!”他心中一顿,懵懵懂懂在枪架上摸了一把枪,回身把门一扣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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