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疯狂的大地

作者:刘洁矩




  5天之后,当年让钟副司令招走的16个人从全国各地各种岗位上奔回富田,只有个叫李兴旺的回不来了,他在警察的位置上牺牲了,来的是他的媳妇儿大翠。
  他们都带来了当地最好的补品。大家都争着向钟副司令汇报转业后的经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孙子看着这群五六十岁的粗壮汉子围着个瘦老头儿哭,他完全搞不懂了。
  16个人都尽力通过各种关系去帮助副司令寻找那个消逝在三十年代的女人,可是,一无所获。
  钟副司令曾经带进部队的那16个人都要请他到自己家住一段,连兴旺的媳妇儿也哭着说:“兴旺生前天天念你老的好,说那时敢那么干的人,全中国也没几个。你老是好人,你跟我走,我大翠就当你的女儿给你养老送终,兴旺在地下一定高兴。他常常说,没有钟副司令他早就饿死了。”
  钟副司令谢绝了。他说他还要回去。他说紫苏一定也在找人,虽然找的人不是他,是另外一个男人。但如果没找到那个男人,下一个该找的就是他张忠良了。他可是让那女人亲口啃过的,按他乡下老家的习惯,抱过他亲过他的女人只能是堂客。其实在心里,几十年来她早就是自己的人了,他要回去等她,怕她回来找不到人。
  孙子就带着爷爷回去了。不久,张忠良以高龄辞世。
  
  至于彦来,解放以后在一家出版社编译室工作,干的是校对,偶尔对别人翻译的列宁、斯大林著作提点儿意见,其间也有人邀请他写点儿回忆录之类的东西,他也应付些苏联的天气苏区的草木之类不痛不痒的小品,后来居然成了气候。文学界说他思维空灵,笔力雄健,得先天之灵气,蕴后土之遗泽,算得上当代文坛一支笔,是个领军人物哩。
  当了大家的彦来,常常偷偷到江西去。“文革”以后,彦来文名如日中天,就几乎是年年必去了。去时总带着他的儿子晓苏。晓苏是他给狗儿起的名字。狗儿长得一表人材,十五六岁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表现好,又肯吃苦,后来在南京入了军校,出来就当军官,一直干到团长,就跟军长读大学的女儿喜结良缘,一家人幸幸福福的。八十年代经商大潮一起,狗儿的崽崽两个小狗儿同时下海,不久就一只成了武汉的巨富,一只成了北京的款爷。
  后来,彦来又去了富田,同样是找不到人。找不到人不要紧,他就在郊外租了间小房子住下来。他想总有一天她们会向他走来,牵着他的孩子。
  彦来认识了好多来找人的家属,他就让他们住在自己租的小屋里,帮他们到处联系。很快彦来出了名,好多人都知道富田有个原红二十军的军医,设了个联络点帮助大家找亲人。
  来找人的很多,找到的几乎没有。
  自从帮助大家找寻亲人以后,彦来思想起了很大的变化。他感到悲剧并不只是发生在他个人身上,受影响受牵连的是一个群体。当那些寻找亲人的人们悲悲切切哭哭啼啼地诉说的时候,彦来已经超越了。
  那天来了个风风火火的中年妇女,她说她叫大翠,男人死了,就是钟副司令招走后来当了警察的那个。她听人说了彦来的事,眼睛都哭肿了。她问彦来:“那个医生在哪里?我婆婆喊我来找他。”彦来问:“你婆婆是谁?找医生干什么?”
  “我婆婆就叫翠娥。”
  彦来一下就愣了。
  大翠又说:“不过医生不叫彦来,肯定不叫彦来,婆婆说他叫李奇才,留学苏联的,有个俄国名字叫安德烈耶夫,我丈夫叫李兴旺,是婆婆和李医生失散以后生的。”
  彦来从来没叫过李奇才,外国名字倒有一个,不过叫沙巴尔捷耶夫,爱称沙加。
  “我婆婆年轻的时候是红军的卫生员,长征时拖个孩子,那孩子就是我丈夫。过湘江被打散了,娘儿俩一直讨饭,回江西日子也难过,我也是娘捡的孤儿。”
  彦来就想,不管是不是翠娥,他一定跟大翠去看一看。
  看了以后他很失望。那女人弄错了,她是三军团的护士,丈夫是在湘江战役中牺牲的,与富田的“AB团”无关,是大翠道听途说整反了。有人问,她和她儿子李兴旺当年不是受牵连说是“AB团”家属吗?不然钟副司令怎么会救她儿子?彦来解释说土改时乱整,见她是个外地女子又参加过红军,半路上又跑了回来,肯定有问题,有问题就是“AB团”。
  后来又有几个人来找彦来,说是帮他找到了爱人。他一一查对之后都否定了。人的精神受了刺激,就越来越不行了。一天早晨,他的两个孙子开辆崭新的奔驰车赶到他租的小屋前,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走,这一走就回了北京,从此再没回去过。彦来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他的紫苏和翠娥了,心也就死了。儿子和孙子对他很好,他却再也没有才气,写出来的散文要死不活的,约稿的编辑看了以后直摇头,叹息说江郎才尽了。秃笔既然不生花,也就没有人约他写文章了。
  再后来有人传言说,紫苏四七四八年间出了国,在美国纽约从事写作。她和彦来的儿子加入了美国国籍,有钱得很哩。也有人说,她和儿子在苏联,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
  这一切彦来都木然了。
  如果说历史无情,超越历史的就是时空,是江河,是大地。西湖边上风波亭外潇潇细雨一下就是一千年,该歇的也歇了。赣江边上的红日出了又落,落了又出,却一直没照到于都那片荒坟,不知该是历史的悲哀还是现实的无奈?
  好在历史还在前进。
  
  作家在线
  刘洁矩,一九四九年生人,毕业于西南师大外国语言文学系,当过知青下过乡,进过军营进过厂。在《今古传奇》、《故事会》、《文艺生活》、《章回小说》等杂志上发表过中篇小说一百多万字。《寻找毛岸龙》、《秦塞狼烟》、《刺杀张国焘》、《神通九尾佛爷》、《益州劫案》等或许给读者留下过印象。还在继续努力爬格子,希望有点儿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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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田事变的平反经过
  江西省吉安县的西部疆域,像一条长长的带子,与吉水、泰和、兴国、永丰四县接壤。坐落在这带状疆域中的富田村,是一个由十多个小村组成的大村庄。土地革命时期,五县交汇处的富田,曾一度是江西省委和省苏维埃政府所在地。1930年,这里爆发了震惊党内外、军内外的“富田事变”。从此,赣西南这个平平常常的村庄,便被历史之刀,极其悲壮地镌刻在中国现代史上。
  对富田事变定性和对红二十军处置后,“左”倾领导人在全国各苏区掀起了大规模的肃反高潮,滥杀了成千上万对革命耿耿忠心的优秀儿女。而后来的历史证明,共产党内从来没有过“AB团”这一类的组织。
  建国以后,作为“中央苏区”的江西省,很多区、县被视为“老区”,给予了许许多多的特殊照顾。而富田,尽管它所属的吉安县和四邻的县、乡都属于“老区”,唯有它被排斥在外,成了当年一大片“红区”中小岛状的“白区”。其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因为这里发生过“反革命的富田事变”。
  1949年以后,中央对苏区被冤屈的一部分人进行了平反;1956年,中央代表团访问苏区期间,又为8427名被错杀者平了反。然而遗憾的是按照规定,这些人既不属于反动分子,也不能称为烈士。至于富田事变的领导者,则因中央代表团的定性,成了铁案……
  不过,在1991年,富田事变的平反终于以另一种形式公之于世。这一年,经中央党史工作领导小组代表党中央批准出版了几部书,对肃“AB团”与富田事变作出了比较公正的、科学的结论。特别是在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写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卷)和胡绳主编的《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里,已明确地肯定,肃清“AB团”和“社会民主党”的斗争是严重臆测和逼供信的产物,混淆了敌我,造成了许多冤、假、错案。(景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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