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任秋风却厉声说:“不行!我说过的话,决不更改——李尚枝就是例子!还有比李尚枝资格更老的吗?我告诉你们,谁想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就站出来吧!”
  众人哑然。
  往下,任秋风再次声明说:“从现在起,凡是不听从陶经理指挥的,凡是不认真参加培训的,一律下岗!这个事不用请示,陶经理就可以定。”说完,他扭头走出去了。
  小陶追出来,拦住他说:“任总,还是,不要这样吧?干事,得有个过程,咱慢慢来……”
  任秋风回过身,说:“慢?慢到什么时间?小陶,我告诉你,慈不带兵!”
  小陶没有办法,很沮丧地走了回来。可是,她却意外地发现,还是这些人,还是这些脸,经过任秋风的一顿训斥之后,竟一下子都变得严肃起来,每个人都站得直直的……
  
  五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这天上午,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苗青青先是没有动。从医院出来,她已在家休息半个多月了。在这半个多月时间里,她几乎把一生都想遍了,越想越觉得委屈,泪水把枕头都流湿了。人在身心俱乏的时候,是很脆弱的。时不时会想,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上,天下雨了。雨先是无声的,一点儿一点儿地扑在窗上,慢慢,就有沙沙声响起来了。那声音就像是一把梳子,润润地,在梳你的心,让你平和,让你安详。可人,又怎能安详得了?
   等到那敲门声响到第三遍的时候,她才穿衣下床。拉开门时,却见是那个人。那个她最不想见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
  苗青青想要关门,却已关不上了,那人的一只脚已伸了进来。苗青青索性松开手,扭身走了回去,冷冷说:“你还来做什么?”
  邹志刚说:“我来……看看你。”
  是啊,不该让他进门。你怎么这么贱呢?!苗青青心里埋怨自己。可是,可是什么呢?你泼了他一脸酒,他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他是“挤”进来的。“挤”?假如你心里没有缝儿,他“挤”得进来吗?
  邹志刚是轻车熟路。他把那束带着水珠的玫瑰放在了客厅桌上的花瓶里,顺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那橘黄色的沙发,是他帮着挑的。
  苗青青没好气地说:“谁让你坐了?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邹志刚说:“你还真生气呀?咱们之间,都到这个地步了……就不用生真气了吧?”
  苗青青尖锐地说:“什么地步?!你不就是说,我跟你上床了吗?是,我是无耻。可你比我更无耻!我至少敢做敢当,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可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邹志刚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算了,青青,都是我不好。是,你说得对,我不是东西。这行了吧?你看,我也没有躲起来嘛,今天,我不是来了吗。”
  苗青青气乎乎地说:“谁让你来了?你走,你现在就走!”
  邹志刚说:“青青,剖心来说,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现在还不便给你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男人的剖白,总是很能打动人。尤其是那带一点悬念的,就像是树枝顶端挂着的一颗红樱桃,高高远远地悬在那里,明知够不着,可它诱人哪!它逗着你想,你也不由不想……苗青青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原因?什么原因?你说吧,我倒要听听。”
  邹志刚说:“算了,不说吧。以后,我会告诉你的。这些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我会处理的。”
  苗青青说:“你走你的吧,咱们两清了!”
  邹志刚沉默了片刻,说:“好吧,这事,你知道就行了。我家里那一位,她,刚刚查出了一种病,是癌症。医生说,她的时间,不多了。你说,在这种时候,我就再不是人,能……提离婚的事吗?”
  苗青青一下子怔住了。她说:“真的?”
  邹志刚点了点头。
  苗青青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她眼窝里慢慢就有了泪,她喃喃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咱们,没想害人,咱也不是害人的人。你说是吧?”
  邹志刚一时脸色凝重,说:“我知道,你很善良。这事,就让我来处理吧。”
  苗青青说:“你要,对人家好一点,好好待人家。”
  邹志刚点点头,说:“我会的。我会。”接着,他又用调侃的语气说:“我虽然没你能撑事,虽然长了一个狗胆,可我也是个站着尿尿的人。”
  苗青青说:“啥话,难听死了。”
  这时候,邹志刚看了一下表,站起身来,说:“我十点钟还有个会,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苗青青柔声说:“外边还下着雨呢。”
  邹志刚整了一下西装,说:“没事,我走了。”说着,他走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了苗青青,苗青青也动情地抱着他,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久久,邹志刚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青青,我爱你。”说完,他松开手,再一次说:“走了。保重。”
  苗青青说:“你等等,我给你拿把伞。”说着,她匆匆从里边拿出一把折叠伞,说:“别淋着,又感冒了。”
  邹志刚接过伞,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说:“有个小事,忘了问你了。那篇稿子,定了吗?”
  苗青青一下子迷糊了,问:“啥稿子?”
  邹志刚说:“就是那篇,你忘了?写一个什么……我交给你的。”
  苗青青拍了下头,终于想起来了,说:“噢,是写商业局的那篇吧?我交给总编室的一个朋友了。他说,抽个机会给发出来。”
  邹志刚说:“你再催催,尽快发出来,人家问呢。”说着,他来到门口,撑开伞,打着走出去了。 望着他在雨中消失的背影,苗青青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舒完,她突然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什么呢?她拿起一只苹果,却又不想吃,撂下了……片刻,她想起来了,是他临走的时候说,“有个小事”。他说得很淡,“小事”。有一天,他专门给她说,他想当副局长……那篇稿子写得很臭,可他说,这稿子是写局长的,让她给改改,一定要发。
  是的,正是他的语气让她发生了怀疑。他的语气太淡了,“小事”。这是小事吗?还放在最后,要走了,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他这个人,越是……也许,妈呀,他就是冲这件事来的!
  一想到这里,苗青青几乎要疯了!她一次次告诫自己,慢着,慢着,他不会的,不会。可是,怀疑的念头就像是火苗一样,一旦烧起来,是很难扑灭的。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喃喃自语:骗我?不会。骗我?不会。骗我?!……终于,她猛地想到了电话。她飞快地把拔掉的电话线重新插好,想了想,拨了一个号。片刻,电话通了。她对着话筒说:“吴科长吗?——你好吴科长,我是报社的苗青青。听出来了?是,有人托我问一问,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黄玉秋的?”听了对方的话,她问:“是不是生病了?不,不……正上着班呢?这会儿就在办公室?!噢,噢噢……不用了,不用叫了。十二点下班是吧?是我们报社财务上要找她,送一报表。好,谢谢。”
  苗青青放下电话,咬牙切齿地说:“王八蛋,差一点又上他的当!”
  
  六
  女人,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可女人又是最容易受骗的。
   女人的心就是一根秤,斤斤两两都称得分毫不差。那体察,那品味,尤其细微,每一个细节,都是不会放过的。苗青青回过头就想起男人的好处来了。男人从未欺骗过她,就是谈恋爱的时候,男人也不耍花招。第一次见面,男人就说:我是个军人,常年不在家,你会很苦的。你要好好想想……也许,正是这一点打动了她。那时候,她还年轻,有很多幻想,不觉得那“苦”是真的苦。但是,男人没有欺骗她。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愧对男人。要说错,千错万错是她一个人的错。男人顶天立地,尤其是他的大度,他的果决,让她无地自容。是啊,盼了一年又一年,男人终于回来了,却不属于她……她怎能不悔呢?!
  不管怎么说,男人没有伤过她,是她伤了男人。那么,如果还能补救,如果还有一线希望,为什么不再试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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