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大老郭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好。那就好。老任,咱们可是绑在一块儿了,是同打虎共吃肉的兄弟啊!”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哎各位,最近,有件事你们听说了吗?”
  老千说:“啥事?”
  大老郭说:“前不久,我香港一个朋友,好好的,突然失踪了,你们知道为啥?”说到这里,大老郭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据说是这小子太不仗义了!当面说鬼话,坑了一圈人。结果呢,哼!让人装在麻袋里,撂进大海喂鱼了。”说完这话,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为人,诚信二字很重要啊!”
  老薛也感叹地说:“那是,那是。”
  可任秋风接着说了一句话,他的话像是无意却也有意,那话里透着一份超常的镇定。任秋风说:“这不很好吗,就跟把骨灰撒在大海里一样,是伟人待遇。”
  于是,他们都笑了。
  
  二
  还是出事了。
  等任秋风有机会接电话的时候,手机上已经出现了一行一行的、带有红色提示意味的未接电话,其中光打有“021”字头的未接号码,竟有二十多个!就此,任秋风明白,上海,是上海又出事了。
  而且是出大事了!
  等任秋风带队赶到上海的时候,金色阳光上海商场已是一片狼藉!店面的所有玻璃都被人砸坏了。现在,警察已在商场四周拉起了一道黄色警戒线,任何人不得进入。这还不仅仅是供应商追讨货款的问题,连租赁方也跟着下手了,上海商场的业主已利用近水楼台先走一步,把“金色阳光”告上了法庭,要求实行“诉讼保全”。所以,商场现已被上海的一家法院查封,钢制的大栅栏门上交叉贴着盖有法院大印的封条!
  更为严重的是,金色阳光上海商场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以及中层干部有八人被打伤!他们已经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伤情最重的,是新任的总经理,他至今还在昏迷之中。当任秋风匆匆赶到医院时,那些受了伤的干部们看见他就哭了,眼前是一边哭声!
  这时候,一片乱麻之中,任秋风站在那里,一次次地反复告诫自己:镇定。你一定要镇定。
  可是,任秋风心里清楚,对于此事,他是负有责任的。可以说,他负有重大责任!这个导火索,还是由摩天大楼引起的。摩天大楼的地基打到了阴河上,不得不重新打桩,由于多次反复,基坑维护的费用大大超支了!正是他,在资金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咬牙动用了本来就很微薄的两千万(先是一千万,后又追加一千万)流动资金,拆了东墙去补西墙,使本来就不充裕的流动资金链条完全断裂,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恶劣后果!对此,他无话可说。
  其实,早在半年前,江雪就警告过他,说流动资金的链条一旦断裂,后果不堪设想。可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以为,凭“金色阳光”这个牌子的信誉,拖个一年半载是不会有问题的。三个月前,他也曾一次次地接到各个分店经理的诉苦电话,说有的供应商因为不能及时拿到货款,已提出威胁,说不再供货了,当时,任秋风还严厉地批评他们,要他们顶住压力,拖一拖再说。结果是一拖再拖,就出事了。
  上海商场的这个总经理叫郝明,是财贸大学的博士。他是任秋风从招聘的人才中千挑万选,才任命的。可他上任仅半年时间,就被人打断了七根肋骨,至今还昏迷不醒。看来,是一步错,步步错呀!
  怎么办?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搞到一笔救急的款项。人有钱的时候,钱就像是一堆废纸;没钱的时候,钱就是命。现在去找银行贷款恐怕来不及了,时间不等人,唯一的办法还是拆东墙补西墙。当然,任秋风也知道,这几乎是饮鸩止渴,又是一步险棋!可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必须尽快把这个窟窿堵上。只有堵上了这个窟窿,他才能赢得时间,尔后再想办法。他相信,只要过了这道难关,资金不是问题。于是,他一边做着善后工作,一边给其他三十四家连锁商场打电话,严令他们在三天之内,各抽调五十万(至少)到上海救市!他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我不管你拿什么钱,三十六小时之内必须给我汇到!”
  对于任秋风来说,时间就像是催命的判官。他已经三十六小时没合眼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马上要去跟租赁方谈判,请求人家撤诉;他要去法院跟人协商,请求解封;他得去公安局,要求严惩打人凶手,追究闹事者的法律责任(这也是为了给商场起一些震慑保护作用);他还要去跟那些要账的供应商分别谈判,秘密地、一家一家地谈,能拖的再拖一段,拖到年底,不能拖的,就分期分批先给一些货款。这些事,别人是做不了主的,都得他亲自去谈。
  当任秋风步履匆匆,就要走出医院的时候,没想到他被一家小报的记者盯上了。那是一个瘦瘦的小个子,小个子快步走过来,一手拿个小录音机,一手拿个笔记本,神气活现地抢在任秋风面前,说:“任总,你是‘金色阳光’的任总吧?我是记者,想采访你一下。”
  任秋风急头火燎地大步走着,他边走边说:“对不起,我没时间。”
  不料,那小报记者紧跟着说:“你对上海商场的流氓行为怎么看?”
  任秋风一下子火了:“什么流氓行为?你知道什么是流氓?到底谁是流氓?胡说八道!”
  那小报记者仍追着说:“长期欠债不还,不是流氓行为是什么?”
  说着,他竟然把小录音机举到了任秋风的脸前!
  这时候,任秋风勃然大怒,他伸手用力一挡,只听“叭”的一声,那小录音机摔了出去。
  当时,两人都愣住了。片刻,任秋风望着这个小个子记者,怒不可遏地说:“我看,你就是个流氓!”
  那小个子记者望着被摔坏的录音机,眼里冒着火,恨恨地说:“丫走着瞧!”说着,他从地上捡起那个摔坏的小录音机,悻悻地走了。
  这时候,虽然气愤,任秋风摇摇头,也顾不上多想什么了,他还赶着去法院呢。
  
  三
  应该说,压垮雪山的最后一根柴,是这个小个子记者加上去的。
  在历史上,这个小个子记者是没有名字的。他留下的只是一个笔名,他的笔名叫沪生,按谐音或者什么你也可以理解为“呼声”——他就是用这样一个笔名,给金色阳光集团即将出现的雪崩加上了最后一根柴。
  其实,这笔名叫沪生的小个子记者并不是上海人。他是刚刚大学毕业来上海谋生的。他经过一考、二考、三考,最后应聘于上海的一家小报。报社给了他三个月的实习期,待实习期满后,经考察合格,成绩优异,才算是正式录用。你说,一个蚂蚁样的小人物,只身一人来上海,他靠什么“优异”呢?那只有拼命写稿拼命发稿了。可是,他来上海已经两个月了,连一篇像样的文章都没有发出去,他能不急吗?
  假如三个月期限到了,报社不录用他,你让他怎么生活?!
  什么是新闻?他一直记着老师的话: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所以,两个月来,他一直追逐“人咬狗”的新闻。可是,写一篇通不过,再写一篇还通不过,急的时候,他甚至想制造一篇。这次供货商闹事,终于让他抓住了,他当然不会放过。上海商场出事的时候,他是在第一时间赶到的。尔后,他像狗一样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整整采访了一天,很兴奋。本来,他已连夜赶写出一篇稿子了,可他还不满足,他还想挖一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于是,他就在医院里堵住了任秋风。
  正是任秋风的粗暴给沪生先生提供了复仇的想象力!于是他奋笔疾书,连夜炮制了一篇六千字的、很有分量的新闻稿件,题目就叫《一个谎言的破灭》。并在第二天早上,一鼓作气复印了八十八份,自贴信封、邮票寄向全中国八十八家大小报刊!
  一个星期后,当任秋风四面安抚,八方周旋,眼熬烂、腿跑断、焦头烂额、日夜奔波,终于把那窟窿堵住,使商场揭掉封条,重新开门营业的时候,还没等他喘口气呢,总部这边又出事了!
  这时候,沪生先生的大作已登出来了。他寄出八十八份稿子,登出来三十四篇。虽然没一家大报,全是各地生活类的小报,可现在小报的影响并不亚于大报,小道消息传播更快。尤其是中原,有六家地方小报登出了这篇文章。也就是一天的工夫,似乎满世界都知道:“金色阳光”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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