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上官什么也没有说,这时上官已顾不得说话了。她二话没说,就上了“贼船”。这个时候,别说是贼船,就是装满炸药的船,她也是会上的!
  江雪是看着她上了那辆车的。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江雪站在那里,心里像是长出了一把锯……
  然而,当那车开出博雅小区大门之后,上官突然说:“停车。”
  老刀问:“怎么了?”
  上官说:“谢谢。我要下去了。”
  
  四
  悄没声地,上官独自一人来到了大连。
  上官到这里来并不是度假期的。她来,是参加最后一次会考和论文答辩的。早在两年前,她就悄悄地报考了大连商学院的在职研究生,学的是国际贸易。这对心高气傲的上官来说,也是不甘于人后的一种表现。
  选学国际贸易,最初的时候,并不是想出国,而是想为任秋风的宏大设想做些准备。他不是要建商业帝国吗,不是要走向世界吗?上官云霓本是打算要好好辅佐他的。可突然之间,这一切都用不上了。不能想,一想就让人心痛。你一心一意奔着一个目标,可目标突然消失了……不过,既然上了,那就上完吧。有了这个文凭,真不行了,还可以去教学。上官就是这样想的。她也只能这样想。
  来大连,上官心里还暗藏着疗伤的念头。每天下午四点,她都会带本书到海滩上来,租上一把遮阳伞,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看海。这时候,手里的书也许会翻上几页,也许一页都不翻,就那么坐着,默默地眺望大海。那浩瀚,那渺远,那平静,还有海面上那滚滚的落日,都成了她治愈伤痛的药物了。
  待上官住下一段后,突然有一天,在海滩上,她居然又碰上了老刀。那天,她正坐着愣神,只见一个人手里掂着一把塑料椅走过来,往阳伞下一放,坐下来说,“大公主,好闲哪。”
  她扭头一看,是老刀!心想,这匹狼,他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她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说,“钓鱼人,鱼塘在那边呢。”老刀说,“我改行了。不钓鱼了。养鱼。”她说,“是吗?”心里却说,狼,你不是穷得就剩俩钱了吗,还想怎么样?可往下,老刀只说了一句话,就说得她心里湿湿的。老刀望着她,说:“一个人在外,不孤单吗?”
  一上手就扣住了她的软肋。是啊,有一点。有时候,心里很空。
  老刀却说:“发什么愣啊?跟我走。请你喝鱼汤。最鲜的鱼汤。”
  上官说:“鱼汤?”
  老刀说:“鱼汤。”
  走过沙滩,见路边上停着一辆车。老刀拉开车门,说:“上车,上车再说。”
  上官一边上车,一边说:“那件事,等我考完之后,才能回答你。”
  老刀却说:“对不起,没得到你的允许,我已经把你的行李搬过来了。”
  上官一惊,说:“这,你过分了!”
  老刀却说:“等会儿再说。我也是有条件的,不算过分。”
  于是,坐上车,一会工夫,他们来到了离海边很近的一栋别墅前。欧式风格,半圆形的顶,有雕刻花纹的门廊,门廊前边有两根漆成白色的罗马柱,屋子里显得很空,像是不常住人的样子,只摆着沙发、电视和一些生活用品,地面上铺的是大理石。
  进了门,老刀二话不说,先领着上官一间间看了房子,又看了一应俱全的厨房……还真有鱼汤,鱼汤正在锅里炖着,香气扑鼻。她问:“你想干什么?”老刀说,“你别尽往歪处想。我没打算金屋藏娇。这是公司的房子,让你住这儿,是有条件的。”上官不由得就跟着他的思路走了,说:“说说你的条件。”老刀说,“我这儿有一分支,在海里搞网箱养鱼,是专对日本人的。这一段时间我顾不上,交给别人不放心,想让你代管一下。”上官说:“我又不懂养鱼,怎么管?”老刀说:“鱼,九、十月份才熟,到时候我就过来了。在这之前,具体事情由技术员和那些雇工干,你只是替我管管账,他们用钱时,你代我批一下。”上官说:“这不合适吧?我又不懂,怎么替你管账?”老刀说:“具体的,有工程师签字,你起个监督作用。”上官说:“你这人也太武断了吧?你怎么就肯定我会答应?”老刀说:“你看,我给你省了房钱,帮个忙总可以吧?”上官有些迟疑:“又钓鱼呢?”老刀说:“鱼不咬钩,我也没办法。就让你帮一忙。”
  上官想了想,很含糊地说:“暂时就这样吧。不过,我得给你说清楚,等论文答辩结束,我就走了。”
  老刀见她应了,很高兴,说:“行。你先替我管一段。”
  老刀这人办事挺利索,也显得磊落,把上官安排进别墅,喝了鱼汤,他就走了。第二天上午,他又开车过来,把上官拉到了网箱养鱼的那个海湾。在这个海湾里,老刀承包了一片很大的海域。在一个大铁壳船样的地方,站着一个穿大裤衩子、戴眼镜的光头佬。一见面,老刀就问,水温咋样?光头佬温吞吞地说,26度。老刀说,盐呢?光头佬说,17。尔后,老刀朝身后一指,这是官总。这是老谢,谢工。光头佬盯着上官看了一会儿,说官总,欢迎欢迎。上官听他这么叫,心里觉得别扭。
   片刻,老谢把那些睡觉的雇工们召集来了。老刀说,“这位是上官,嗯,是集团的副总。这一块,技术上,还是老谢负责。总的,由这个上、官总负责。以后,有甚事就找她。”接着,老刀又说,官总,你是不是说几句?上官愣愣地站在那里,有些新奇也有些尴尬地说:“我叫上官云霓,是来帮忙的。养鱼的事,我也不懂,以后就靠大家了。”
  待上了岸,上官埋怨说,“我也就临时帮帮忙,怎么就官总了?多难听!”老刀说,“就是帮忙,也得把你威信树立起来。至于以后,再说。”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官就成了“官总”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官总”,身上就有了巨大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五
  那是一个早晨。
  那个早晨就像是一个圈套,它一下子把上官套住了。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那件事情,上官还是有些后怕。
  每个星期,老谢会来报一次账。他报的都是一些小账,这样一来二往的,上官就跟老谢熟了,也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些网箱养鱼的事情。
  七十年代初,老谢由于出身不好,曾经当过“海碰子”,对这一带的海域非常熟悉。后来他上了一个学水产的专科学校,把眼学近视了,就戴个镜儿(他自己说)。毕业后先在水产公司干过一段,好像不太顺心,就自己干了。据说干了几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倒欠下了一屁股债,于是就干脆给人当技术员了。
  平时,上官的确没有多少事情,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论文答辩上了。在八月下旬,当她的论文答辩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天早上,她还在床上睡着,就听见有人在咚咚敲门,不,那是砸门!等门一开,老谢一头闯进来,喘着粗气说:“官总,不好了,走!”
  这时候已经起风了,风呜呜的,老谢骑一“电驴子”,带着她就往海边赶,一边赶一边骂着什么,上官也听不大清。
  到了海边,只见海水已变了颜色,大海一片汪洋,那浪一排一排的、像山一样地涌过来,那阵势只觉得那扑天的水气、腥气一古脑地压过来,叫人张不开嘴,想吐。这时候,老谢紧抓住她的手,把上官的手都攥疼了!他说:“官总,起货吧,再不起就来不及了!”上官哪经过这阵势,上官说:“我又不懂,你给刀总打电话,赶快打电话!”老谢说,“昨个半夜黑球就挂起来了。黑球,十二级台风!从后半夜起,我一直拨,他狗日的关机,我有啥办法?”上官说,“你打,你再打!”老谢说,“我打了,电话都打烂了,狗日的关机嘛!”上官慌了,说:“那咋办?”老谢说,“他临走时交待,让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吧。”上官小心翼翼地问,“这天,有危险吗?”老谢一跺脚喝道,“你这叫啥话?没危险我找你干什么?!这是台风,是海啸,海龙王发怒了,要死人的!”
  只听不远处有一棵树竟“咔嚓”一声断了!暴雨倏然而至,那雨仿佛不是从天上下来的,是从海上扑过来的,一柱柱像鞭子一样,打人的脸!这时候,人已站不住了。于是,她先是眼里有了泪,眼巴巴地望着他,急得都快哭了:“老谢呀,你也知道,海上的事,我不懂,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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